卧房里寂静无声,行云望一眼汤池的方向,撩起珠帘进了内室,见圆桌的烛台边多了一封加急军报,猜到姚华音心绪不佳或许与这个有关。
她既然放在这里,便是故意让他看到的,他打开极快地浏览一番,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小许是盛军在守,顾去病不敢不拼尽全力退敌,尽快调兵增援便是。如今南陵王率先动手,韶阳出兵反击,又可免于被寿雍责难,怎么看都不算棘手。
行云想不通,坐在桌边等着姚华音,等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她回来,起身向汤池走去。
姚华音闭着眼睛靠着池边,温泉没过肩上的佘蔓花,轻柔地涌向脖颈,汗水混着水汽在脸上汇流而下,心口却还是感觉凉涔涔的,怎么暖都暖不热。
“姐姐?”汤池外传来行云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怕惊扰了她。
姚华音回神,“进来吧。”
没有声响。
她睁眼朝门口看过去,行云还站在门外,只露出一片淡青色的道袍衣摆,她迈步上岸,裹上寝衣。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行云又向后退了两步,见她迎面过来,表情还同刚回来是一样冷淡,拘谨地笑了笑,“姐姐沐浴这么久还没回房,我过来看看。”
卧房里,淡淡的烛光笼下一片昏黄,姚华音歪着头,坐在圆桌边擦着湿发,寝衣背后浸湿了一大片,行云从柜子里取来斗篷给她披上,接过布巾,轻柔地为她擦干发尾的水珠。
桌上的军报摊开着,行云留心她的面色,小声问:“姐姐定下哪天出兵了吗?”
姚华音看他一眼,简单回道:“三天后,你趁夜出城。”
路线和时间都是军中机密,行云自知唐突,不好再问细节,在心里默默推算。韶阳到炎城骑快马也要四天,那便是要七日后出兵,先夺王盘岭,季震再带兵沿着山路南下。
这些天他丝毫不敢懈怠,从早起练功到入夜,盼着能早日助她打胜这一仗,亲口向她承认身份,如今这一日近在眼前,他竟然有些紧张,害怕自己不能活着回来。
他还欠她一句抱歉,一个真相,还盼着与她重修旧好,相守一生。
“放心,一定会顺利的。”行云笑着开口,说给姚华音,也说给自己。
新换的两片红纱床幔相对着落下,烛光透过刺绣的缝隙,散落一床星星点点的亮光,两人肩并肩平躺着,手臂紧紧相贴,被子里的凉意很快被温热驱赶。
行云扭头看着枕边人,她闭着眼睛,眼珠左右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尾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微微向上翘,妩媚却不失凌厉,让人心生向往又高不可攀,矛盾的恰到好处。
手腕处被碰了下,是她的手指在动,行云试着伸出食指勾住她,她睫毛一抖,跟着勾紧他,他笑了下,闷在心里的紧张和顾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桌上的蜡烛快要燃尽,透过纱幔的光亮弱了几分,枕边人的气息轻缓而匀称,像是睡的正熟。
行云放开她的手指,悄悄坐起,侧身对着她,目光在她的唇瓣上描摹,他贪恋那温软的触感,迫切地想要吻上去,又怕她知道了会生气,忍住遐想,为她掖好被子,闭目盘膝,念起清心咒。
姚华音慢慢睁眼,接连回忆了几日,那个美梦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朦胧的光影中,她的子钦渐渐与眼前人合二为一。
次日一大早,姚华音乘着马车去往军中。
眼看着就要南下王盘岭,行云不敢再昼夜不眠,睡了近三个时辰养精蓄锐,起床后坐在圆桌前,把清心咒的心法默写下来,卷成个纸筒藏在袍袖里。
吴绍渊昨夜病情加重,今日没来文绪阁,行云打听到他的住处,出府租了一辆马车,直奔吴宅。
守门的家丁进院通报,回来说公子正在后院的暖阁里静养,带着他从后门进宅。
吴绍渊给自己调了药方,袁衡刚让人煎好药送来,放在桌上晾着,气味酸苦的刺鼻。几日不见,他面色越发灰败,行云看一眼桌上的药,眼里流露出同情和惋惜。
“先生身子还好吗?”
“无碍。”吴绍渊扶着把手从躺椅上坐起,吩咐袁衡搬个凳子给他坐下,问道:“昨日主君说起王盘岭的事,你有多大胜算?”
这些天行云边练功边在脑海里推演潜入王盘岭的路线和应对之法,胜算自然是有的,但推演毕竟是推演,到时候会遇到怎样的突发状况,谁都难以预料,于是回道:“我会尽力的。”
姚华音身上的筑梦禁术只有清心咒能暂时缓解,若他此次不幸死在王盘岭,她会被梦境扰乱心神,损了寿元。
他看得出吴绍渊的身子越来越差,已经到了用猛药吊着的程度,再不好生静养,怕是熬不过三年五载,但吴绍渊对姚华音足够忠心,为人心思缜密,又精通医理,对紫云山的禁术也知之甚多,眼下实在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
行云从袍袖中取出纸筒,双手送到他面前,“这是清心咒的心法,若我回不来,烦劳吴先生设法帮姐姐渡过难关。”
吴绍渊任他举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纸筒,万一他真的死在王盘岭,施不施清心咒,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半晌,吴绍渊抬眼与行云对视,“俞子钦,大错是你自己筑下的,理当你自己回来解决。”
行云始终举着双手,不肯放下,坚定道:“我会的。”
吴绍渊又迟疑了一瞬,黯然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