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绍渊静默不语,看来今日槐安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若被扣押在府内,那四个人便会立即设法给寿雍传信,威胁姚华音放人,袁衡的去而复返一定也在他们的掌握中。
“那副画被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吴绍渊虚弱至此,袁衡再没别的心思,看着他恳切道:“公子,恕属下直言,这些年您对主君掏心掏肺,为何就不肯向她服个软?等风头过了,她会听您解释的。”
他从小伴着吴绍渊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对姚华音说不出又舍不下的深情,明着说他不该当众与姚华音对抗,实则是怕他伤心,故意暗示他姚华音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吴绍渊心灰意冷,眼底黯淡无光,“真心都换不来的信任,解释又有何用?”
袁衡更心疼他,语气急促:“公子若不愿去,属下去找主君解释清楚,那条暗线是您和他花了多少心血才布下的,随主君怎么派人去查!”
他话里明显含着对姚华音不满的情绪,吴绍渊面露不悦,冰冷的心渐渐放软,想到姚华音没有行云跟在身边念咒清心,担心她会被禁术折磨,伤了身子。
他虽然已经熟记心法,但已经虚弱到经不起长时间为她念咒,思忖着要不要把心法传给袁衡,又想他刚杀了槐安,姚华音这个时候未必愿意见到他的人。
“再说吧,你先让人再去查查那副画的下落,明日一早,随我去水牢看看她。”
深秋,天气连日阴沉不见日头,水牢里更是湿寒刺骨。
吴绍渊身上披着厚厚的裘皮斗篷,依然感觉到寒气像是冰锥一般刺入四肢百骸,趴在袁衡背上微微打颤,袁衡停住脚步,双手向背后拢紧斗篷,单手扶稳他,摸索着,按下侧壁的机关。
辛晴正呆坐在石床边,身上裹着半湿的被子,一头白发蒙乱,寻着门声看过来,空洞的眸子渐渐聚光,下地向前迎了两步,惊讶道:“吴绍渊?”
袁衡低低唤了声辛姑娘,背着吴绍渊跨上石板。
辛晴心内急跳,倏然背过身,双手慌乱地理顺白发,摸了摸下陷的面颊,好在还算光洁。
她本以为上次便是最后一面,不再像之前一样打扮自己,盼着他来看她。
每日坐在这座不见天日的水牢里,呼吸着与他一样的空气,感受着她看不到,但与他同样的日出与日落,等哪天耗尽最后一点心力,就去往归途等他,没想到苍天眷顾,还有机会再见面。
袁衡把吴绍渊轻放在石床上,裹好他身上的裘皮斗篷,辛晴回头看他,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
烛光下,他面如死灰,眼窝深陷,身体随着喘息微微晃动,辛晴坐在石床上捧起他的脸,泪水奔涌而下。
“你怎么会虚弱成这样?姚华音为何会突然答应让你来看我?”
她知道姚华音误以为吴绍渊深爱着她,所以才留她一命,借以挟制他,之前都是每三年才让他们见上一面,如今吴绍渊突然来水牢,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吴绍渊握着她冰块般的双手,慢慢从脸上挪开,想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见她,想说让她好好活着,却又说不出口,她眼下的境遇,或许死去才是解脱。
“辛晴,不要问了。”
他眼神里尽是哀伤,辛晴心里更怕,擦去眼泪直直盯着他,“吴绍渊,你到底怎么了?吴绍渊!”
既然是最后一面,便不该再对她有所隐瞒,何况他已经隐瞒她够多了。
“我服了噬心丸。”吴绍渊艰难开口。
言简意赅的回答足以表明他当下艰难的处境,辛晴紧紧抱住他,蒙着泪的眼仁不住颤抖。
当年姚敏璋任城主时,牵制府内侍卫的噬心丸和解药都由辛浮生掌管,辛晴对这种毒很了解,寻常人中毒后只要按时服用解药,对身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但身弱者服下后,即便有解药也会损伤身体。
她不关心姚华音为何会突然给吴绍渊喂毒,看着他孱弱的模样,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咬牙切齿道:“姚华音那个疯子,她根本不配被爱!”
“辛晴!”吴绍渊埋怨地打断。
辛晴脸上的惊异很快转化成委屈,“为什么?你那么爱她,甘愿为她落下残废,她还想怎样?吴绍渊,你真的一点都不恨她吗?”
吴绍渊低头苦笑,他的确恨过,可只在那一瞬间,恨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在心间散开,就已经被入骨的深情驱散的无影无踪。
辛晴认命地靠在他怀里啜泣,双手刚伸进斗篷里抱着他,又怕他受凉,缩回来抱在外面。
“吴绍渊,如果真的有来世,你会不会把对她的爱分给我一点点?”
她从小就是个骄傲的姑娘,无论想要什么,父亲辛浮生都会帮她得到,唯独得不到她最心爱的男人。
吴绍渊慨然叹息,即便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他都无法给她,八年前,是他拉着辛浮生当挡箭牌,害他惨死。
本来是辛浮生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最让他难受的是,当时辛浮生有意舍命相救,几乎同时扑向他,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亏欠。
他不愿瞒着辛晴,几次想要告诉她真相,可她已经千难万难,这段过往对她来说太过于沉痛,他怕她背负不起。
“辛晴,对不起。”
辛晴泪流满面,“吴绍渊,别跟我说对不起,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即便她得不到他的爱,也不想要他的抱歉。
“好,我不说了。”
吴绍渊掀开斗篷把她拉进怀里,陪着她一起看着灯烛慢慢缩短,直到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