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冲听见行云毫不犹豫的肯定,激动的胸口起伏。
“当年俞大将军奉命带兵返回韶阳不久,几万南陵军就打到炎城,留守的俞家军兄弟统共不过几千人,为了韶阳拼死抵抗,直到听说大将军被姚敏璋设计害死的消息,兄弟们悲痛欲绝,死的死,散的散,不少人隐姓埋名,流落四方。
我赵冲有幸不死,曾想过召集兄弟们,有朝一日杀回韶阳,替大将军、你,和惨死的俞家军兄弟报仇。可惜我势单力弱,兄弟们听说俞家军被姚华音那个女人下令屠杀殆尽,也都心灰意冷,不愿再提枪上阵。我只能降了南陵,想借他们之手除了姓姚的,又不愿残害韶阳百姓,便一直留下看守石堡,苟活至今。说句丢人的话,眼下我赵冲连死都不敢,怕到那边遇上大将军和孙兄弟,我没脸见他们!”
赵冲说的声音哽咽,曾经坚如磐石的汉子险些落下泪来,别扭地撇开脸看向洞外,行云心酸难耐,叹道:“赵叔!”
山风呼啸,洞外,树上仅存的黄叶也依依不舍地离开枝头,诉说着无奈与凄凉。
半晌的静默后,赵冲转回头,两手钳住行云的双臂,满眼祈盼地看着他,“子钦,如今你还活着,该由你重新召集俞家军旧部,将来带着兄弟们杀回韶阳,找姓姚那个女人报仇!”
行云微不可识地摇头,眉心蹙着,把到嘴边的话收住。
他想告诉赵冲,当年是因为孙昭在给姚敏璋的伤药里下了毒,导致姚敏璋中毒惨死,辛浮生又在暗中推波助澜才酿成大祸,即便孙昭的死不足以偿还他对俞平阔和俞家军兄弟们的亏欠,但逝者已矣,他不忍心在赵冲面前说出真相。
更重要的是,副将暗中下毒,致使主将被冠以谋逆的罪名,尸身吊于韶阳城下,全军惨遭荼毒,这样的真相之下,将来又如何能为韶阳重新组建成一支有战斗力的俞家军?姚华音与俞家军之间的隔阂早晚要解除,但不能急于一时,必须要徐徐图之。
“赵叔,眼下还不是时候。”行云看着落在衣襟上的枯叶,淡声道。
赵冲以为他顾忌韶阳军刚攻下南陵北城,士气正盛,难以对付,抢着道:“那女人与盛王之间矛盾不浅,我会继续散布消息,扰她军心,再借她攻占南陵北城大做文章,有盛王介入,事情就好办了。”
这些天行云一直潜伏在王盘岭,对军中的传言一无所知,听赵冲这样说,不免为姚华音挂心。
他心里已有重新组建俞家军的打算,只是与赵冲八年未见,是否绝对信任暂且不说,乍一重逢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未免太过儿戏。在没有与姚华音商量他的计划,征得她同意之前,他不能与赵冲说的太多。
洞外,树冠随着山风沙沙的响,行云凝神倾听,没有脚步的节律靠近洞口,犹豫了片刻,决定先泄露给赵冲一点讯息,方便日后共同谋划,开口道:“赵叔,我得先回到主君身边……”
赵冲上下扫一眼他身上的道袍,顿时明白他是故意扮做道士接近姚华音,两手钳他更加用力,焦急地打断:“子钦,你怎可一个人潜入城主府?那女人跟她爹一样,毫无人性,你在她身边是何等凶险!”
他口无遮拦地诋毁姚华音,行云听了心里难受,勉强挤出笑容,“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赵冲收回手,炙热的目光渐渐暗淡。
他受南陵王叔身边人的托付,暗中帮行云一把,又因为确定他就是俞子钦,想当然地把他看成自己人,却忘了他冒险潜入石堡,烧毁仓室的目的是为了让韶阳军顺利通过王盘岭。
想起俞子钦与姚华音自小感情深厚,又有婚约在身,赵冲脸上的祈盼化为质疑,甚至显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行云明白他心中所想,郑重地承诺:“赵叔,再给我点儿时间,我自会回来重整旗鼓,告慰我爹和逝去叔伯们的在天之灵。但在我回来之前,你切不可擅自行动,行吗?”
赵冲虽不赞同他继续回到姚华音身边,却被他这番话打消了顾虑,抬手拍拍他的右肩,点头道:“过了这阵子我打算去投奔南陵王叔,到时候再设法与你相见。”
山洞外,一袭红衣在山风中恣意舞动,周围的枯叶随之盘旋、交织,像是被吸入一团火焰里,慢慢吞没。姚华音轻功点地,在王盘岭上穿梭良久,终于找到行云口中的山洞。
熟悉的声音在洞内回响,她沉浸在她的子钦还好端端的喜悦里,笑容僵在脸上,很快变的扭曲,如同被生生烙上一块碎裂的笑脸面具,拼不起又摘不下,破溃的伤口不断淌着脓血,从脸上一直淌进心底。
四个玄衣铁卫蹲在远处的枝头上候着,姚华音咬破下唇,将脸上的笑容抚平,轻功一展,消失在山林中。
王盘岭下,五匹快马如离弦之箭般向南奔射,扬起滚滚烟尘。姚华音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起来美艳而空洞,像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
这几日隐而不发的头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晕的眼前混沌一片,几乎分不清天还是地,耳中嗡嗡地响,听不见呼啸的风声,心被两个声音来回撕扯的伤痕累累。
“姐姐,你等着我回来!”
“说什么你值得最好的东西,姚华音,你信吗?你配吗?”
她在心里苦笑着问自己,隔着几万人的性命,鲜血足以染红整座韶阳城,她凭什么以为能与他重新开始?
她不愿相信方才在山洞外听到的,想要调转方向,回王盘岭当面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可她有多想就有多害怕,疯狂地甩着马鞭向南奔逃,惊弓之鸟撕裂了伤口,已经没有心力去探究弓弦上到底有没有箭,逃生是她唯一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