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时候没带酒杯,姚华音对着壶嘴喝了一口,酒气香浓,是连府中都少有的好酒,想着他身上没钱,也不知是怎么费劲得来的。行云看她像是对酒还算满意,拿回来,接着喝了一口。
晚风凉爽,吹着行云的发带飘在姚华音脸上,她随手拂开,挪了个地方,面向西南边坐着,行云紧跟着靠过去,把酒壶放回她手中。
月色笼罩下,他一身鹅黄的道袍泛着柔光,面颊透亮,神色清朗,如同一块莹莹美玉。
姚华音回想他白日里压在她身上步步紧逼,虽然神情迷乱,但气韵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干净通透,比起筑梦中的他欲而不邪,更让人留恋。
身上又有轻微发热,姚华音收了心念,喝下一口酒,故意提起严肃的话题。
“成然怎么肯放你回来的?”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送来昏睡的盛国世子,问清缘由之前,换做是谁都不敢放他离开。
行云双手支在身后,看着姚华音道:“南陵的御医救不醒寿谦,不放了我,就只能看着寿谦死在他的王宫里,我出了城才把存放解药的地方告诉他们,药里掺了烧化的符咒,寿谦喝了就能醒过来。”
行云说的云淡风轻,三年前他用同样的方法,在姚华音肩上刺下佘蔓花,暗中施了筑梦禁术,如今旧怨都已经过去了,他也打算用一辈子补偿她,心里坦荡,再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姚华音点头,心里也还平静。
行云接着道:“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寿诘赶去南都了,成然决议留下寿谦当做挡箭牌,到时候两人杠上,寿谦夹在中间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这位世子有威望但没兵权,寿雍与西齐对战脱不开身,让寿诘回来也是权宜之策,不知他会不会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姚华音知道他是说寿诘或许会借机除掉寿谦,夺取世子之位,但从她这些年对寿诘的了解,他惧怕寿雍,未必敢对寿谦下手,寿雍也确信这一点,才会让他回来处理寿谦的事。
身边人一身道袍,看起来风光霁月,心里琢磨的事倒是不少,把周围各方的局势看的通透,姚华音往旁边斜一眼,略带嘲讽,“这三年你还真是没闲着。”
行云歪头冲她笑笑,“不然怎么助姐姐成就大事?”
这是当年俞家军该尽的责任,也是他俞子钦的责任。
姚华音神色微凝,如果没有当年的旧事,他此时已经是俞家军名正言顺的少将军,与她一起驰骋沙场,横扫四方。
眼下战事越来越近,抛开情爱之事不说,有他在身边相助,韶阳又有季震守着,前路应该会是一片坦途。
“据传紫云山的道士擅于占卜,你会吗?”
初见时姚华音就见过行云带着占卜的龟壳和铜钱,只是觉得他并非真心想要学道,而是当年不得不藏身在紫云山,心思也都放在禁术上,所以才质疑。
行云当即从衣袖里取出龟壳,摇晃的里面铜钱哗啦啦响,“姐姐要占卜什么?出兵南陵的良辰吉日吗?子钦卜卦的本事不差的。”
姚华音将信将疑,行云却是亲身验证过的。
当年他一心复仇,替自己与姚华音占卜的卦象永远都是大凶,直到双双以鲜血掩埋了旧怨。韶阳军中都知道他是紫云山的道士,下次出兵前卜上一卦,正好鼓舞军心士气。
方亭的顶向下倾斜弧度不小,坐久了难免疲累,行云向后躺下,拉着姚华音枕在他手臂上,望着如钩冷月挂在天边。
之前提到紫云山的道士,姚华音一直心生鄙夷,但不得不承认,行云还是学了些本事的,只是有件事姚华音一直想不通。
“你见过尤元子吗?”
“他是我师伯,我去紫云山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
行云忽然想起三年前卓一斗好像说过,尤元子的死与姚华音有关,转过头试探问,“姐姐见过尤元子道长吗?”
姚华音没有回答,眼底疑虑不减,行云便不问他,早年的事他不了解,就算是姚华音真的害死了尤元子,也应当有她的道理和苦衷,他是她的子钦,不论什么时候都该相信她的。
月亮在云层里钻进钻出,渐渐偏向另一半天空,树尖上的枝叶在两人身上落下一片细碎的影子。姚华音坐起身,边喝酒边看行云摆弄乌龟壳和三枚铜钱。
午夜过后,已经是姚华音生辰,行云郑重坐起,放下乌龟壳,接过酒壶连喝了几口,很快酒气上涌,脸上又热又红。
仗着昨日与姚华音在床上“对决”时险胜,大着胆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没有一句动情的话,只是抱着她,面颊贴着她发顶轻柔摩挲。
姚华音的手搭在他肩上推了一下,没再动作,顺着他侧臂滑落,各种滋味充斥在心头。
二十四年来,这是她第二次过生日,陪伴在她身边的是同一个人。
她留恋、彷徨,封闭的内心仿佛被撬开一条缝隙,闪入一道微光,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利用,不必太当真,心里却忍不住在期盼着什么,但好像没有了三年前的纯粹、炙热。
这样也好,将来分开的时候可以更彻底,更坚决。
乌龟壳夹在两人的衣摆中间,姚华音轻声:“行云,卜卦吧。”
她下意识没有叫他子钦,行云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失落的情绪转瞬即逝,含笑问:“姐姐要占卜什么?”
“时运。”
姚华音随口道,她以前从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此刻也是不信的,今日不知怎的,有些事,很想提前得到一个答案,不论准或不准。
行云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静默着盘腿坐好,铺平道袍下摆,闭上眼睛,口中虔诚地念着什么,再睁眼,把三枚铜钱放入龟壳中摇晃,平撒在道袍下拜,掐指推算后笑开。
“姐姐放心,乃是上吉的卦象,此次对战南陵一定会顺利的!”
“那就好。”姚华音扬起笑容,端起酒壶喝酒,如今的局势,与南陵的这一战她并不担心,这一卦不是她想要的。
她感觉整颗心像是悬在半空里,眉心微皱,又很快散开。
她是韶阳之主,壮大韶阳,造福百姓才是她眼下最该做的,旁的人,旁的事,都等以后再说吧。
手中酒壶见了底,姚华音仰头饮尽,侧过身,微醺着靠在行云背上,行云偏头看她,酒香混着她鬓边的香气,让人沉醉又放松。
他莹亮的眸子动了动,抿唇一笑,再度铺平道袍下摆,拿起乌龟壳卜了一卦。三枚铜钱在身前一字排开,掐指推算间,他期盼的笑容凝固了。
“又卜的什么?“姚华音侧脸看过来。
“没什么,随便卜着玩的。”行云随手翻弄铜钱,装出放松的样子,仰头向后枕着姚华音的后脑。
此时正值深夜,天地混沌未明,卦象难免会受到影响,就算真如卦上的结局他也不会后悔,往后余生,他甘愿为了她而活,为了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