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挣扎

比萨公墓长廊。

卡洛手中拿着一大叠讲道的文稿，他用柔软的步子穿过一扇扇哥特式三尖拱窗，正要从回字形中庭快步前往奇迹广场(Piazza dei Miracoli)。

这是八月初的一个炎热傍晚，墓园的地面是由古老的墓石砖铺就，甚至还有用拉丁文铭刻的古罗马人的石棺，莹莹的月色透过冰冷的大理石窗，将尖拱花窗的柱影投向墙面斑驳的湿壁画。

"亲爱的Carlo，你在这里。"朱塞佩神甫从寂静庄严的园中走出。

"是的，神甫，我正要将文稿给您送过去。"卡洛当即恭敬的笑道，他从容的行至草坪前，一身黑色曳地长袍，衬的他十分端正俊秀。

"这个月的中旬，我预备去一趟佩鲁贾，你愿意同我一起吗。不过，单是你跟我两个人。"朱塞佩神甫慈爱的瞥视了眼黑衣青年。

"您不预备带其他神学院的学生去吗？"卡洛略感惊奇的问道。

"是的，或者你会觉得陪我这个老家伙太枯燥了些。"朱塞佩神甫乐呵呵的笑道，他灰白的眉毛也皱在了一起。

"不是的，我很乐意跟您一起出行，并不会感觉到乏味。"卡洛略微垂眸，顿了顿才答道。

"好孩子，我一直有种预感，或许你会成为这个时代的圣方济各。"朱塞佩神甫亲切的拍了拍卡洛的肩膀，与他一同朝墓园出口走去。

卡洛小步跟上，老神甫走的很慢，两人乘着月色，穿过中庭的通道来到广场，莹白色的大理石斜塔和洗礼堂的暗影在夜色中透着一股清凉冷意。

"老师，您过于夸赞了。有时候我向主祷告，请他给我一些更具体的指示，可是却得不到任何答复……"卡洛沉声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孩子，你有心事？我总以为你是信任我的。"朱塞佩神甫步履一顿，转过身，审慎的看向卡洛。

"神甫，我是信任您的，但是我的纠结是无法跟您表达的。我觉得这种感觉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许我应该去十字架前对着壁龛忏悔。"卡洛眸色暗沉，他长长的睫毛覆在浅褐色的双眼上。

"Mio figlio(我的孩子)，你怎么会这样想？"朱塞佩神甫关切的问道，他的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充斥一股神圣的力量。

"我近期一直陷入在这种苦恼当中，我也曾通过阅读各种福音书，试图从教义的根源中找到答案。"卡洛说着，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声。

"Mio figlio(我的孩子)，这没什么。即便是圣方济各在亚平宁山脉的维尔纳峰上接受五伤看见过圣灵，他也同样会犯错，正如主曾对他说；'去修复我的房子，那房子都快变成废墟了①。'他却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朱塞佩神甫的双眸陡然探向如鹤般挺拔的黑衣青年，他目光幽幽，言辞恳切。

"可是亲爱的神甫，我想做到NON CULPA(无过)。"卡洛的声音低沉，含着一股骄傲与不甘。

"Però(但是)，这是极其困难的。"朱塞佩神甫抬起卡洛的手，轻轻拍了拍，他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Capisco(我明白)……"卡洛说着，紧了紧手中的布道文稿。

"很快就是Ferragosto(圣母升天节/八月节)，方济各会②的兄弟姐妹们需要我们的帮助。"朱塞佩神甫轻声说道，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大教堂，青翠草坪之上伫立的白色宫殿。

"嗯，我很荣幸能够帮到忙……"卡洛亦步亦趋的跟着，两人踏过满是露珠的草坪，朝大教堂而去。

"好孩子，或许当你亲身站在圣方济各曾经生活过的翁布里亚山脉，你会从他的身上或他的经历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老神甫微微一笑，缓缓钻进大教堂的内部。

卡洛抿着唇，他的神态仍然保持着思考的状态，他漠然停驻在了高大的青铜门前。

卡洛望了眼头顶的大理石门楣，他的内心充满着挣扎，尤其近期，心中那股撕裂的力量，似乎要将他从天国的极乐和地狱的油锅之间来回折磨。

他闷吭了声，沉默的踏进了大教堂，冰冷的地砖倒映着吊灯的残影，空旷的室内回响着他的脚步声，正殿的烛火通明，一切都庄严而肃穆。

卡洛的内心却愤愤不平，他既无法狂热盲目的去信仰，也耻于做出一些行差踏错的事。卡洛耻于做虚伪的小人，却也无法做到一心只想天国，真正的勘破一切红尘俗世。

他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就如同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在随着海风摇摆，随着海浪飘去未知的远方。

*

波兰，华沙老城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