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纯粹

"在以前，教宗的人选，从来只能是意大利人。"卡洛望着山下的平坦丘地，突然云淡风轻的接起了被修复小组搅扰前的话题。

"嗯，所幸阿维农教廷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现象，不然的话，像现任教宗这样，南美洲的出身，是无法继位成为教宗的。"娜娜倚在一旁石灰砌成的砖石剁上，目光深远的举例道。

"但是阿维农教廷的诞生，最初也是因为教宗波尼法爵八世①过多的插手世俗君主的事务，这位意大利籍教宗既缺乏对宗教的虔诚，也没有道德准则……最终，他的胡作非为引发当时的法王腓力四世②对其实行了报复性的逮捕，令他被羞辱致死……"提起这段中世纪时期著名的法国国王与罗马教宗的争斗史，卡洛忍不住长声嗟叹道。

"我似乎有在但丁的书中看到过，但丁似乎将与他时代相近的几位教宗都丢到了《神曲·地狱篇》中……"娜娜说时望向了山下的原野，她的长发随风飘起，一抹曦光从山下慢慢的爬上山崖。

"其实他们的根本矛盾在于法国教廷对罗马的进贡被腓力四世截断，由此引发了教权与王权的争锋相对。"卡洛低声解释道。

"那教廷迁至阿维农后会被法王所控制吗？当时的阿维农教宗成为了傀儡？"娜娜追问。

"并没有，因为阿维农位于罗讷河的东岸，它在法理上来说，曾经是勃艮第王国的领土，其实阿尔卑斯以北的大部分土地曾经都不属于法兰西。"卡洛接过娜娜的问句，似是嗔笑般，缓缓的答道。

"阿尔卑斯山以北，以及阿尔卑斯山以南，似乎他们的归属一直都存在着复杂的法理。"娜娜想起阿尔卑斯山下的雪城，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对于中世纪时期，阿尔卑斯南北区域所涉及到的各种政权斗争，娜娜一直都有所耳闻，只是不像今日这样直面历史的真实与残酷。

"是的…但是，教廷从来只应该关注和追求属灵的世界。"卡洛略带嘲讽的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晦涩。

像……圣方济各那样吗？娜娜呆呆的望着他，暗自心想道。

俊逸年轻人的浅金色发丝被山风拂过，他的眉头微蹙，目光冷冽沉静，如同一块被时光雕琢而成的琥珀，内里掩藏着深重驳杂的思绪。

"你之前说过，你的家乡曾经是萨伏伊公国的旧日属地。"娜娜有些好奇的偏头问道。

"类似于阿维农曾从属于普罗旺斯公国一般，在以前，法理上从属于撒丁王国。"卡洛面无表情的答道。

"是这样…阿尔卑斯……一直以来，无论南北，似乎一直都被各个势力和公国掺和，发生各种战争和掠夺……"娜娜低声喃喃。

听到娜娜的自言自语，卡洛微微低垂双目，突然，他用极为悲悯的嗓音说道，"Dare a Cesare quel che è di Cesare, a Dio quel che è di Dio 。(恺撒的归恺撒，上帝的归上帝/谚语:政教分离)"

黑衣修士的长袍被山风卷起，他身姿挺拔的站在高处，迎面望向亚平宁半岛中部独特的，翠绿悠长的秀丽山脉，这片绮丽的山河，世世代代以来都是罗马教廷的牧区。

娜娜突然有种恍惚感，她觉得这次见到的卡洛与佛罗伦萨时十分不同，似乎，更加有一种神圣高洁，脱离于尘世之感。

"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对我的老师来说，我似乎并不是一位合称的好学生。"卡洛的眼睛顾盼神飞，他突然嗤声轻笑道，似乎是在自嘲或是自省。

"不，其实我觉得，卡洛你是很puro(纯粹)的人。"娜娜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直愣愣的望向他。

"娜娜……"卡洛略微错愕的回眸，半晌，他的嘴唇一翕一合的说道，"可惜，我却明白，自己始终无法成为Guercino(圭尔奇诺)的画作中那样形象完美的圣人。"

"可是你就是你，你博学，谦逊，还有像慈父一般怜悯爱人的心。"娜娜急声分辨道，她并不希望卡洛成为一个看似完美无瑕的殉道者。

"如果卡洛想像圣方济各那样，成为死去后仍然被人纪念受人尊敬的开拓者，如果你怀揣着这样的欲念，只会令自己的内心越发苦楚。"娜娜紧盯着他的双眸，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就突然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大概是自到阿西西以来，便不断被人重复，叮咛着圣方济各神圣而传奇的一生。

天国太遥远，现世就在眼前，娜娜觉得，卡洛首先应该做他自己。

卡洛微微一震，他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挣扎。

黑袍青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一张俏丽的鹅蛋小脸，乌黑的秀发随风寰动，一张一合的樱唇，刚刚正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语。

草坪之上微风习习，不远处的树木枝丫也发出了"沙沙"声。

娜娜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对卡洛说的话是否过重了，毕竟她刚刚当着一位将来'神甫'的面，似乎出言冒犯了中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大圣人。

"哈哈哈，娜娜，你觉得我会成为殉道者吗。"卡洛故作轻松的抚额笑道，二人之间紧绷的氛围陡然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