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守护
直到他们二人随着夜幕，并着不绝于耳的潮汐流水声，坐到了半山礁石旁的餐座上。
娜娜都还有些神思恍惚，因为她从未设想过，会和卡洛，在这样一种平和，沉静的氛围下独处。
"要喝葡萄酒吗？"卡洛看了眼菜单，问道。
"不了吧，我酒量不好。"娜娜略微抬眸，婉言道。
只是一旁热情的服务员似乎还是十分坚持推荐，据说是因为Riomaggiore周围梯田和葡萄园密布，并盛产一种名叫夏切特拉的葡萄酒。
最终餐桌上还是被添上了两杯琥珀色的佳酿，这间餐厅靠在陡峭的山崖边，傍晚紫蓝色的天空似沉未沉，吹着临岸靠港的海风，娜娜望着夜空陷入了沉默。
"你的十字架……"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娜娜发现，他身上从来形影不离的银链被取下了。
"在这里，不需要它。"卡洛浅褐色的眸微光一闪，他看向不远处亮起了光的灯塔，缓声说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虔诚的。"娜娜微低了低头，说出了久藏在心底的问句。
"娜娜……"崖底骤然升起海风吹拂起卡洛的额发，露出了他光洁白皙的额头，金发青年直面海滨，他深邃的双眸望向了深蓝的海面。
"你知道，在基督诞生之前有古罗马众神，而在罗马人之前还有伊特鲁里亚人①……"卡洛说到此处时，略微停顿，他收敛目光，回身转向娜娜。
"但是在伊特鲁里亚人之前还有古希腊人，在古希腊人之前还有腓尼基人②，而腓尼基人曾受古埃及人影响……在这座亚平宁半岛之上，信仰，从来只是一种所谓叫做"宗教"的心理倾向。"说罢，他正襟而坐，肃穆的注视着女孩，眼中光芒浮动。
"……那，他们赋予Religione(宗教)的价值呢？"娜娜的内心如同被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从未试过用这样的角度去解读"宗教"。
"那不过是一种METAPHYSICA(形而上学)的心理愿望，要竖立起一种东西来向它崇拜，要找一种东西来对它磕头，至于那东西是耶稣，是菩萨，还是别的什么，并没有多大区别。"金发青年面容沉静整肃，他脱口而出的惊世之语令娜娜一时哑然。
娜娜眸中波光浮动，眼底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仿佛突然受到了冲击，心中震惊不已。
恰好此时服务员过来递上了刚出炉的佳肴，才稍稍缓解了两人之间长久无声的缄默。
"可是，我还是不理解，在你所处的环境中，难道不应当虔诚不作他想吗？"娜娜吃了点东西，听着耳边的阵阵涛声，一时忍不住继续探究道。
"虔诚不是顺从，也不是屈从，任何机械式不夹带思考的方式，都是坏的。文艺复兴所打破的，不就是这一层僵化的桎梏吗？"卡洛喝了一口酒，面色无常的答道，他眼角的微光停驻在女孩的脸上，目光深邃。
"是我想岔了，我以为现代的你们还同古时候一样……"娜娜恍然被点醒，随即反应过来。
"我们既然站在了古人的肩膀上，继承了他们的智慧，那么，我们也不能固步自封，这一切瑰宝都是一代代人类的生命所创造的价值。"卡洛低声说道，他面迎着海风，清透的嗓音穿透黑夜，似乎能够直达心灵。
"如果将神放在人的前面，那么人应当在哪里呢？"他拿起酒杯轻晃了晃，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杯壁如同历史的漩涡般回旋。
"人类生命的价值……"娜娜瞬间豁然，她不禁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啊，这几百上千年来，创造出真正有价值的艺术品，诗歌，建筑，雕塑，思想，文化，创造出这一切的，不都是一代代的人吗。
"并且，福音带来的未必是和平，与它一同到达的还有宝剑③……"说时，卡洛略微垂眸，他森然瞥了眼桌上被摘下的银链。
娜娜似懂非懂的听着，她察觉到金发青年眼底弥漫而出的孤独感，他的侧颜一半被餐厅的灯光点亮，另一半则被沿海的蓝色苍穹覆盖。
用过晚餐，天色更显深重，崖壁下的船舶随着海浪浮动，小渔港的夜很宁静，岸边的人影渐殊。
娜娜手托腮靠在桌旁，她一面望着深蓝的海发呆，一面止不住的思绪翻涌。
最初她认为卡洛是一名虔诚的信徒，而后，她发现他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虔诚，但是今天，她也说不上来该如何评价身边的这位'神甫'。
娜娜觉得，他仿佛是在思考和探索着一条新的路，一条站在古罗马古希腊先贤的肩膀上，或许崎岖，或许艰难，但是，总有人要去探索的，一条新的道路。
一条既包含Filosofia(哲学)理念，又夹杂Religione(宗教)思维，站在人类普世立场的一种思考。
"你……"卡洛突然出声。
"嗯，什么？"娜娜稍稍回神。
"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或许也不是毫无办法……"他这句话说的非常温和，可是娜娜却仿佛听到了言外的一丝晦涩。
"什么意思？"娜娜当即回头，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
"毕竟现代不是过去了，况且，他们当中，有一位Figlio legittimo(私生子)。"卡洛低声说道，说完，他侧目望向尖锐幽深的崖底。
娜娜猛地一愣，一时无法消化这条信息，私生子，谁？谁是私生子？
"我三天后就会前往尼斯，下学期开学除了考试月，我都不会在雪城。"卡洛并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句，他敛起内心汹涌的情感，只用一种柔和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娜娜。
娜娜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她茫然的看向他放置在桌上的银链。
"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告诉我。"卡洛缓了一缓，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