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衣眉梢微挑略显诧异,有些感慨道:“云麾将军料事如神。”
陆澄闻言却是神色一凛,“你查到什么了?”
“刺杀裴策的人现在必定不是活人了,所以找他也是徒劳。”裴同衣一顿,露出有些难以捉摸的笑来,“但此次也并非毫无收获。我的人意外发现林大人曾于十月开战后不久派贴身侍卫去过合州,好像在当地另遣人来过易州。”
“算着时间,朱丕恰好就在那一阵突然病逝了。”
陆澄听后神色微动,欲言又止,裴同衣打手势止住他。
“岐西监察使在朝廷与翼威军之间举足轻重,历来会先由枢密院与尚书省先择人选,再经今上诏敕,继而录黄行下。而由乌屏到易州的时间反推回去,朱丕的死讯传到上京后仅三四日,乌屏便接任了此职……从拟诏到施行,竟能在短短几日内完成而毫无阻塞,着实惊人。”
陆澄想起乌屏那张死木般的脸,又思及先前两人之间因为翼威军生的龃龉,不禁咬紧了牙关,“你是想说,朱丕的死,倒像是在给乌屏铺路。”
“我是觉得,没有风推着的船走不快。有人急于让乌屏得到这个位置,而且非得赶在北狄进犯的时候。”
两人对视,神色肃杀都不愿再多语。最后还是陆澄淡淡开了口,“未有把握,莫要打草惊蛇。”裴同衣垂了眸,难掩齿间寒意,“我明白。”
巡逻的卫兵列队而过,留在雪地里的脚印规整有序。陆澄呼出的一口气很快如同远山缭绕的云雾一样扩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与啸潜营格格不入的装束,便要回军帐换一身戎装。蓦地,他临走前又想起一桩事来。
“裴副将,当心祸起萧墙。”
裴同衣心下一惊,面上仍是故作镇定。“云麾将军什么意思?”
陆澄莞尔,一张明净的脸因为伤势失了些血色,眉眼间调侃意味却越发浓郁。
“你既然敢放她在府里两月之久,就说明她无伤要害;只不过下次,还请裴副将提前知会一声,免得让人惊心。”
裴同衣的耳根微微泛红,“她真的是裴策的女儿,她的画……”
“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同衣,你一向明事理,我信你;你既信她,那我也信她。”
*
上京城,肃王府。
冷清的内院檀香凝流,静心观内只有一人跪坐在薄薄的蒲席上。素帷低垂,屋内虽有暖炉却有如月光般清冷。
靠壁的案台上一尊彩绘木雕水月观音,首戴庄严宝冠,一手持莲,慈目低垂,好似能庇佑虔诚的世人渡过万代浮沉。
赵观全此刻却不是在看观音。观音像所立之处的下方有一个活络的暗格,里面除了一女子画像外没有他物。算起来,他已有十八年未曾打开过。
端安七年肃王妃杨容玉身逝,肃王赵观全自此再未娶妻纳妾,渐渐远离朝堂,醉心佛法。同年他的同胞兄长赵观崇历经腥风血雨被立为太子,并于兴熙六年即位,而彼时先帝的六位皇子只余了他们二人。
这些年赵观全虽明确表明于朝堂无心,但皇帝仍在殿上为自己的胞弟留了位置。赵观全并没有推脱,陛下让他站在那里,那他便站着;有些事情并不是由得自己做主的。
他看向观音的眼睛。
在宫道上,他与许多朝官擦肩而过,每每相视,他总想起低头时看见的在宫砖里来往的蝼蚁。观音看世人的眼神、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和他自己看蝼蚁的眼神大抵是有相通之处的,都是那么温和又事不关己,怜悯又居高临下。
自赵观崇被立为太子后,昔日与赵观全亲厚的朝臣、世族一朝之间恍若露水蒸发,连杨氏也在肃王妃杨容玉逝后渐渐疏离。
赵观全淡淡地看着这些年,静静地拨着佛珠。十八年前的今日,廪王赵观崇被立为太子,百官朝贺;他守在冷清得瘆人的灵堂,亲自点上长明灯。
那一日太子大典,举国同庆,赞喜赞吉。
“臣拜见太子殿下。”赵观全仍然记得,那天他跪下后,只觉得面前的人格外高大。
屏风后人影扑朔,赵观全被打断神思,偏头定定看向来人。
来人有些局促,微抿嘴角,眼睛躲避着赵观全的视线,欲进来又怯惧不已;赵观全的贴身侍从卢禅跟在他身后,站姿挺立,望向赵观全有些难为情。
赵观全从头到脚打量着前面那人。
他一身普通百姓打扮,领口半开露出内里褶皱的衣襟,明明是冬日,脸却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赵观全霎时沉了脸,言语里有暗云翻涌、暴雨骤至之势:“你去了何处?”
那人大气不敢出,低着头不语。
还是卢禅咬咬牙,上前施了一礼,“回殿下,属下路过丰洛楼,看见……”
“看见嗣王在与人斗酒。”
右德嗣王赵寻瑞抖了一下,丝毫不敢抬头看父亲。
赵观全藏于袖中的手一点点收紧,佛珠被强行簇向一处,发出类似骨物摩擦的咯吱声。他扭头看向观音,冷笑一声。
“孽障,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