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又有新的故事可讲了。
据说那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顾立协同大理寺办案,阵仗大得叫宫门内外都胆战心惊,却只是为找一个会仿摹他人字迹的人。这般兴师动众,想必很难抓到此人吧?说书人眼睛一虚,神神秘秘的,非也非也。
底下的人最恨他讲到关键时刻哑了声,口里纷纷“吁”着,却还是期待地看着他故作玄虚地摇头。
阿月和弥弥提着竹筐,相视一眼。弥弥道:“有些沉。”阿月把竹筐放到地上,“那不如在此歇会儿。”
“非也非也!”说书人晃着脑袋,忽地瞪大眼,“这般大的阵仗,想必那人肯定了——不得哇,可是!”
他伸出三根皱巴巴的手指,“只三日的功夫,我们的顾侍郎便气势汹汹地押上一个人来。那众官一看呐,哎呀呀,竟是个小娘子!”
“小娘子?”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她到底干了什么,这么严重,要被带到殿上去?”
“该不会是和宫内的贵人有奸……”一个大剌剌的嗓音压过众人,旋即被哄笑声淹了下去,“喂,真有可能让某说准了,”那人见自己的话引起非同一般的反响,有些得意又有些窘迫,扯住身旁一人,“你呢?你也赞同某说的是不是?”
弥弥望着说书人,脑中浮现出一双含泪的桃花眼,暗自忧虑起来。顾立不至于狠绝到如此地步,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吧。
说书人挠挠头,“那小娘子具体写了什么,此处不做详叙。”登时就有人兴致缺缺准备离开,“是你自己也不知吧!”
“哎,哎,”说书人一把折扇敲敲桌,声音抑扬顿挫,“那朝官们也奇啦,纷纷问我们的顾大人——你怎么确定她就是那仿书之人呢?”
“我们顾大人那是胸有成竹站得笔直,不怒自威,冷冷开口道:‘诸位且听她自陈’!于是乎,那小娘子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尾全盘托出——分、毫、不差!”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故事嘛。”
“且听某接着道来!”说书人猛地一摔扇,目光逡巡周遭,音量降低:“陛下当即命那小娘子写几字供御史台核验,可那小娘子却凄厉求饶愣是伏在地上不肯起来;陛下一怒之下令人将她架到案边,哎哟!这才猛地发现呐——”
他一哆嗦,看的弥弥亦心一紧;“那小娘子的双手被布帛包了里三层外三层,姿态怪异,‘呲啦’一声拆开了看,竟是刀痕累累鲜血淋漓!”
“原来是这小娘子畏罪自残,不过可惜,没能从我们顾大人眼皮子底下逃脱……”
不是顾林笙,弥弥松了一口气,可再吸气时无尽的悲伤紧随而来。
阿月抓住了弥弥的胳膊,手有些发抖,“我们,我们走吧。”弥弥点点头,缓缓提起竹筐,步伐沉重。
若那说书人的消息属实,乌屏多半难逃死罪,她赢了;但曾经她千思万想,把一切可能出现在此局中的变数算了个遍,却唯独忘了,下位者的牺牲是上位者眼中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棋盘上的棋子只有在被吃掉的那一刻才方知自己是棋子。此念既起,弥弥久久不能平复,以至于当夜幕垂沉,熟悉的叩门声再度响起时,她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躺在门前的圆柱小匣泛着青晖,弥弥甫一解开密锁,一个细小的卷轴就自里头弹出,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去岁孟冬至腊月间出入禁中及曾受尚宫局责处的女使品级和名讳。
弥弥打着哈欠,自屉中摸出一截蜡烛。火苗自烛心萌芽,很快在黑暗中独舞起来,随着她视线移动,那些尘封在宫中已久的名字逐一被照亮。
是了,她不能停下来,她还要想办法找到裴小娘子。
翌日午后,马啼声流转东西南北,从宫里来的内侍们访遍了上京城的高门贵户,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几匹高马在安国侯府正门口兜着小圈刹住脚,灰袍包冠的内侍却并未入内,只请门僮代呈一封请帖后便匆匆告辞。
赤缇色笺封的请帖递到了齐温以的手中,她轻轻拦住欲扑上来的陆佑,拆开阅毕,对一旁的众人道:“是皇后娘娘的请帖。”
乌屏下狱不久,朝中还未有最终的决断,吉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肃然,“夫人要去吗?”
齐温以本来捏着那薛涛笺出神,闻此眼睫扑闪,忽而看向一旁的阿月与弥弥,又似被两人疑惑的表情逗乐,淡笑着挪开视线,道:“这请帖应当不是只给安国侯府的,我看了看,倒像是皇后娘娘讨趣儿召娘子们戏春的寻常宴集。吉娘子,你且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