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你们住在一起,难道小师妹竟不曾与你告别?”
沈牵一震衣袖,一言不发走了。
*
尧宁步上仙舟,才明白聆风九洲巨富并非浪得虚名。
这仙舟应是靠阵法与灵石驱动,比尧宁在天枢派见到的要大上十倍,尧宁默算了一下一个时辰灵石消耗量,骇得差点脚步不稳。
仙舟浮空而行,搅弄云海。船舱辟成一间间华丽的房间,却只有像是梵天寺佛子、北冥宗少主这样身份才能入住,其余普通宗门修者只能挤在甲板上。
只是聆风地仙舟九洲独有,能坐上一回便是莫大的荣幸,众人纷纷道,就是挤甲板也是乐在其中。
尧宁深以为然,寻了个视野宽阔的好位置,往椅子上一躺,沐浴日光云影,感受拂面清风,悠然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半日闲暇。
仙舟往中则地界行去。
耳边人语低低嘈杂,尧宁一夜睡得不安宁,此刻不由有些困倦。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
“哎呀,哪儿来的一股泥巴味?”
这声音尖而高,如一柄利剑刺入混沌,尧宁霎时便清醒几分。
她掀起眼皮看去,却见是不远处两个衣饰金贵的女子。一人长脸细眼,生得妩媚多情,一人红衣金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红衣金饰。尧宁目光一顿,隐约觉得那姑娘装扮与自己从前颇为肖似。
只是中则之后,她已弃了这套行头,如今只穿寻常的悬清宗白色门服,头发也只简单挽成发髻。
方才说话的是长脸妩媚的女子,那红衣女子便接过话头:“柳姐姐说笑呢,聆风地的仙舟上,都是九洲大宗门的尊贵修者,哪有什么穷酸泥巴味。”
红衣女子说到这里,捂嘴娇俏一笑:“不过,若是芝兰之室混进了那低贱之人,却也不怪姐姐金尊玉贵,格外敏感些。”
长脸女子高昂着头,斜眼瞟过来,捂着鼻子道:“我家最低等的下人出身都比她高贵些,也是上掌门宽仁,什么阿猫阿狗啊,就与我同乘一个仙舟。”
红衣女子附和道:“正是,上掌门到底年轻,就该将仙舟分个三六九等,按身份高低隔开才好。”
“以为自己侥幸嫁与沈仙尊,便飞上枝头了么?仙门不比人间,前尘过往可逃不过修者法眼。”
“就是就是,只怕带着这么一个低贱的妻子,沈仙尊都觉得丢人呢!”
“可不是,这不就将人休了吗?”
“可怜仙尊经年受辱。”
尧宁原本津津有味地听这两个女子逗趣,听到最后才意识到她们在说自己,不禁目瞪口呆。
她倒是不生气,却不料过了这么多年,修真界的门第之间还这样牢固。
尧宁原以为修者超脱尘世,观念也应不同世俗,却不料仙门中还固守着比人间更传统古老的贵贱等级。
初入悬清宗时,她十分不解,后来才渐渐明白过来。
一切都是因为天道气运。
气运钟于显达之人,高门之户,或者说这些人,这些人家皆是因为气运加身,才得以脱颖而出。
修者逆天而行,争灵气,争功法,也争那虚无缥缈的气运。
是以气运加身者,在修真界便格外高贵,受人尊崇。
父母祖辈皆是修者,又出身世家大族,乃是第一等。
凡人出身,家族钟鸣鼎食,二等。
修者出身,普通家族,三等。
……
如此森严等级的最底层,便是尧宁这样,父母乃是凡人中最低贱之人。
出身寒微,就算天赋异禀,照理是修不到顶尖修为的。
尧宁是那个例外。
顾无嗔封锁了尧宁中则破境的消息,平日在宗门也并不让她出头,只怕她浅薄的气运,承受不住这样的天赋修为,最终迎来天道反噬。
是以九洲之内,尧宁只是个默默无闻之人,若说有些名气,只因她是沈牵的道侣。
当然,曾经是。
“若说仙尊不嫌弃,我第一个不服,仙尊若看得起她,怎么都结道了,还不将她人间的岳父母接去悬清宗奉养,可不就是嫌弃她的出身上不了台面吗?”
“这也怪不得仙尊,试想,若我家倒夜香的来福做了你夫君,你在仙门之中可抬得起脸?”
“姐姐这话忒恶毒了些!”
“妹妹别气,她还不如来福呢。”
两人一时急眼一时又和好如初,旁若无人说笑。
尧宁没多大感觉,出身什么的,不是她能选择的,她从未因这个自轻自贱过。
那二人见夹枪带棒嘲讽半天,那边尧宁仍优哉游哉地半躺着晒太阳,看也不看她们,登时就怒了。
这人这般作态,定是装腔作势要让她们难堪!
长脸女子嗤一声笑:“说来——低贱至此,仙门是不该收的,听说她啊,刚进宗门时,各个长老推三阻四,就是不愿收,最后若不是顾宗主好心,这人就该当个婢子了。”
“顾宗主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他修为平平,悬清宗还不是全仰仗道君的威仪,照我说这宗主就应由道君来做,他一个老头子,平白霸着道君的位子,也不知羞!”
“这便是了,正所谓臭味相投,什么锅配什么盖,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长脸女子话音未落,转过头时,却见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眨眼间已至眉心。
扶光离她印堂不足一寸,凛冽剑意扬起她的长发衣摆,座下楠木椅子瞬间化作齑粉。
另一边,尧宁懒洋洋撩起眼皮,目中已有一层薄薄寒色。
长脸女子想逃,周身气机却被锁住,动弹不得丝毫。
“我师尊修为平平,我是他弟子中最没出息的那个。”
她惊恐地看尧宁缓缓倾身。
不紧不慢道:“今日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便代师尊讨教姑娘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