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总是很忙,忙到有时一周都见不到一次。
江后福数过。
她一周顶多见江善始夫妇两三次的样子,每次来都还只是为了应付江家闻风而来的其他人。
她也偶尔见过几次江怀灵。身为前任家主的她不赞同儿子的行为,也不让江后福叫她奶奶。
但身为一个母亲的她还是默默为儿子隐瞒了一切。
在前任家主的威严下,江家其他人在表面上停止了讨论,让流言蜚语在暗处传递。
“江后福”被保护的很好,她对周围发生的关于自己的一切毫不知情。
她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即使她只能在江家大院中活动,即使陪伴她的总是那些兢兢业业的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的佣人。
虽然刚开始一天都逛不完的房子现在半天就能走完,但她还是喜欢在房子里到处走动,这就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只要不是后院的那座恐怖的房子,她可以在任何地方闯祸,没有人会严厉地指责她,甚至偶尔还能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关注。
刚开始可能还只是出于无意,但当她长大到足以意识到这一点时,行为变得大胆放纵。
迈出的每一步距离都在不断加大,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走廊奔跑,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大喊大叫。
她为有很爱很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和三个帅气的哥哥感到骄傲。
他们送的东西已经堆到了第二个房间,有时候佣人甚至还能清理出已经腐烂的没来得及拆开的礼物。
“江后福”有时候会为这些被遗忘的礼物感到一点伤心,即使她已经有了很多一样的,即使父母和哥哥们常常连自己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堆积到腐烂的礼物让江后福觉得可笑。他们宁可用这些所谓的爱弥补自己对原身的愧疚,也不愿意打开心灵用最简单的方式打动一个渴望爱的小女孩。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江家人的厉害,到现在都没有透露过一点关于江淮月的消息。
直到原身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星城罕见地下了一场几年一遇的大雪。
此时的江家来了许多陌生的客人,大人们都在房子里聊天。“江后福”则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雪,她想堆一个在书上和电视上才看到过的那种雪人。
但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行动力,忙活了半天做出来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形状。
正当她沮丧时,一道陌生的女孩声音响起。
“我们和你一起堆吧。”
居然是小版江淮月。江后福倒是没有想到。
和她一起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
人多力量大,三个孩子就这样开始一起堆雪人。
刚开始他们的气氛还有些尴尬,但很快消失。三人最终齐心协力,堆出了一个比他们三个都要高的雪人,还一人给雪人提供了一件装备。
男孩贡献出自己的手套,江淮月将围巾围在雪人几乎没有的脖子上,最后由江后福给雪人戴上她的新帽子,完成封顶仪式。
虽然在这之后感冒了,但那天还是江后福最开心的一天。她第一次和小月还有小陆一起堆了雪人,还第一次听别人讲上学的有趣故事。
也是因为这件事,她恳求父亲和母亲送自己去学校读书。
父母不同意,她就说要去找小月和小陆带她一起去上学。
然后在来年初秋,她终于实现了去学校上学的愿望。不过令她失望的是,这儿没有小月和小鹿。
好在她的初高中六年来还是交了许多朋友。他们羡慕她每天全身上下不重样的名牌,羡慕她不用天天来上课、无需在意成绩和学业的好坏,羡慕她出生在江家衣食无忧。
她随手送出的一个包包就能得到朋友们争先恐后的示好,而他们的奉承也极大地满足了她空虚的内心。
在江后福看来这只是一群狐朋狗友,甚至可能连狐朋狗友都算不上。
而且在高考之后,“江后福”就再也没见过这群所谓的朋友了。
站在江家别墅几乎遮天蔽日的阴影里,原身抬头看了很久。
就算是她也明白了,她并不是住在了城堡,而是困在了巨大的监狱里。
没有太多的难过,毕竟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十八年。
唯一能支撑她的是小月时不时寄来的信件,和她描述大学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按照和父亲母亲的约定不再随意出入,按要求定时进入后院的祠堂上香供奉江家的家灵。
她每天必须一个人在大堂中跪上一个时辰等待香火燃尽。
门窗紧锁,火光摇曳,只能听见风的声音。一个时辰下来,她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
两年持续下来,这种恐惧不减反增,身体日益消瘦,皮肤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冥冥之中她感觉一股危险将要来到她的身边,她常常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深陷于黑暗中未知的恐怖之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比危险要先来临的是六年未见的小月。
她早就从陆哥哥那里知道了小月上大学的消息,看到小月再次出现,她感到惊喜而诧异。
可是,她带来的不是童年那弥足珍贵的一场回忆。
“江后福”被迫直视被自己遗忘的出身、自己拼尽全力都无法真正获得父母的爱的原因。
然后不属于江家的她被赶出了江家。江淮月给了她很大的一笔财产,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原身愤怒又难过。
可是,在被迫离开江家的那一天,当她走出江家大院的范围,那股未知的恐怖力量似乎并没有跟上她。这是她两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如此轻松。
但她还是很生气。
不允许她进江家,她就在聊天网站上疯狂给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和陆哥哥发信息。
在这种近乎癫狂的失态中,她有一天绝望地发现先前江家的那个存在再次找上了她。
她在睡觉时突然惊醒,然后听到耳旁另一道不属于自己频率的呼吸声。
晚上锁好的门,早上醒来又是敞开的状态。
找不到来源的敲门声刺激着她的神经。
当她想要向江家求助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拉黑。
而陆哥哥也因为上次她去江淮月的大学闹事生气而拉黑了她。
她真的孤立无援了。
“江后福”站在镜子前双手绝望而无助地捂着脸。
等江后福的视线再次清晰,她发现自己又有了幻境中身体的控制权。
不对——这是她上辈子的那具身体!
历经风霜的双手长满老茧,皮肤晒得黝黑,是她原来的身体无疑。
而镜中的女孩瘦弱而苍白,双手仍然紧紧地捂着脸,血泪从指缝溢出,哭声变得越发尖利。
江后福礼貌地敲了敲镜子。
“这吓不到我的,”她不用系统提示都能想到是谁在作妖,“出来一下,我想和你谈谈。”
哭声戛然而止,镜中的“江后福”放下双手,原本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她的手缓缓指向了江后福的背后。
江后福只觉背后汗毛竖起,在幻境中毛骨悚然的感觉也如此真实。
“你找我。”
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乎贴的很近。
镜中也浮现出另一个黑色的身影。
吸取上次的教训,江后福知道过久地看这个亡夫会影响自己的精神状态。
她强打精神,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她的声音比起上次已经镇定了许多。
“你需要了解一下,”修长而冰冷的手把玩着她的头发,“毕竟你不是她。”
“你很厉害,连我原本的身体都创造出来了。”
他发出短暂的低笑。
“留在江家的那颗头颅骨,是江善终吗。”江后福的语气不像是疑问。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亡夫的右手捂住了她的双眼,“或许这次真的能够成功。”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江后福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掌心冰冷刺骨。
“那是我送给他们的一个小小的礼物,只不过还要等上些时日。”他的语气中带着恶劣而残忍的戏谑。
“你只需要找我需要的东西。”江后福的脖子再次遭殃,“你会听话的,对吗?妻主。”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拉的很长。
“知道的。”江后福面对亡夫唯命是从。
只不过,她不仅要找他的眼睛,还要找能杀死他的方法。
她这个人从来和听话挨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