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后福摇摇头。
“如果你觉得不稳妥的话,我抱你走?”
季知这重量,她一次抱两个都轻轻松松。
“……不了……”
季知轻轻揽住江后福的脖子,头埋在她的左肩,掩住自己脸颊浮起的红晕。
江后福平稳的心跳振得他的胸腔发抖。
两人到达校门口时夜色已深,保安室的灯光亮着,但没看到人影。
江后福也十分顺利地刷季知的脸混了出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校门外的场景。
街道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行人和飞驰而过的几辆车。
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关上了门,只有路灯孤独地照亮他们前进的方向。
除了背上人浅浅的呼吸声,她还听见了一阵沙沙的声响。
一开始她只当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可随着她的步伐加快,那声音还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突然,她感觉有什么细小的丝状物撞上了自己的脸,引起一阵瘙痒。
她低头抖了抖脑袋,却看见地上掩盖住自己和少年的巨大黑影,八条跗骨在光照的映射下格外清晰。
下一秒,她的脚下传来咔哒的一声,黑色的汁液喷溅到她的鞋面上,紧接着,数不清的白色小点爬上了她的裤脚。
是蜘蛛,她踩死了一只蜘蛛。
还没等把裤腿上的小蜘蛛甩下去,她就发现路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白色蜘蛛,行人的身上,汽车的车顶,楼墙的表面,红色眼瞳在黑夜中像血一样刺眼。
白色的蛛丝像雾一般将她眼前的整个世界笼罩。
江后福圈紧季知夹在她腰间的双腿,放轻脚步,顶着无数对眼睛的注视,不快不慢地继续前进着。
直至到达季知家前的巷子口,江后福都数不清自己究竟踩死了多少只蜘蛛,她的鞋面和裤脚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色彩。
鞋底厚厚的几层蜘蛛尸体被她用地上的一块废纸板刮擦下去,掉在地上让她想到了涂满番茄酱的千层面。
唯一值得庆幸是那些蜘蛛一路上都没有表现出攻击的趋势,只是静静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拐进破烂的巷子才停下跟踪。
季知家在巷子的尽头,头顶只有一盏明明灭灭的灯勉强照亮,门的旁边堆满了各样的废品。
江后福用季知给的钥匙打开了门,一室一厅的格局一眼望尽,刚要进门就撞见了穿着过时毛外套,画着廉价妆容的憔悴女人。
“妈妈,我回来了。”
季知率先开口从她的背后下来,江后福紧随其后。
“阿姨好。”
“哎呀,知知这是怎么了啊,还麻烦人家同学送回来。”
季知揪住江后福的衣袖,眼神带着请求。
“……他不小心摔到了,我送他回来。”
江后福为他打了掩护。
“啊,那知知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妈妈给你看看,涂点药什么的……”
“没有受伤,只是腿有点痛。”
季知避开母亲来查看伤势的手,退到了一旁。
“这样啊……”
季知妈妈又把视线转向了一旁的江后福。
“现在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干脆就在我们家睡下吧。”
季知也看向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把头扭过去,没有发声。
“好,那就麻烦阿姨了。”
江后福答应了下来。
“没事没事,你不嫌弃就好。”
季知妈妈连连摆手。
“那你就和知知一起睡房间吧,刚好你们两个女孩睡一起。”
两个女孩?
江后福闻言看向少年,有些不懂现在的情况。
难道季知其实是女生?
季知则是拉住了江后福的手,两只微凉的掌心瞬间相触。
“嗯,你就和我睡一起吧。”
“哈哈,”季知妈妈打趣地地笑了笑,“这还是知知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你们早点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嗯。”
江后福没再推脱,任由季知拉着她手进了小小房子里的唯一卧室,坐在了床上。
“季知,你还在害怕吗。”
握住她的那只手很凉很凉,她的手背被他的手指无意识扣紧。
“啊——”
季知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女孩的手,松开手,迅速从她的身旁弹起身,两颊和耳尖染上胭脂般的绯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牵你的……”
他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双手紧张地搓着,不敢再看女孩一眼。
“我……我去洗澡了!”
季知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等他再次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套洗得有些发白的粉色睡衣。
睡衣的领口很大,露出他匀称而修长的脖颈,胸前的小兔子腼腆地笑着。
“你不睡吗。”
只脱下外衣的江后福坐在床上,看见季知在褪色衣柜前翻找的身影,一旁挂着的崭新相框内保存着她送的那幅画。
“我……我打地铺就行……”
地板上都返潮了,怎么睡的下去,于是江后福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我们挤一挤就行。”
“可是……男女授受……”
“没关系,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江后福早对什么情情爱爱没了兴趣,男女之分在她眼里远没有强弱之分重要。
“那……那好吧——”
即便答应了下来,季知还是从衣柜里另外找了床被子出来,只是看上去没有很厚。
江后福随即躺下,季知也躺在了她的身旁,和她离的远远的。
“刚刚的事……谢谢你……”
季知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只是碰巧而已,”江后福望着墙皮脱落的天花板,说着心里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更早一点到。”
此刻,她指的不仅仅是季知,还有那个被困于衣冠禽兽之手的女孩。
“不,你是第一个……第一个真正帮助了我的人……”
季知蜷缩起身体,即便背对着,江后福也还是闻到了他身上很重的香皂味,似乎是想要借此掩盖住他所有的不堪。
“我很喜欢……你的画……那么干净那么漂亮……”
“可是我……很脏……很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这样的我……怎么能和你一起……”
江后福翻身将自己身上明显更大更厚的被子盖住了季知颤抖的身体,然后撑起身体,顿了几秒后,伸手拘谨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你在发抖,不要着凉了。”
她用实际行动无声而温和地反驳了少年。
两人的气息在同一床被褥下淡淡交汇。
“我妈妈看到网上我被强bao的视频后就精神失常了。”
许久,季知忽然开口道。
“她想不通为什么我一个男孩子也会被这样,明明被强bao的往往是她那种女孩。”
江后福静静听着季知讲述他和妈妈短暂而黑暗的上半生。
“我的妈妈,就和你们传闻的一样,她在和我差不多大的时候就被人强bao,那时没有父母没有钱,为了谋生只能靠廉价的身体。”
“这些脏活,接多了,人也麻木了,几年下来也有了积蓄,生活也终于有了好转。”
“可是,就在我妈妈满心盼着新生活的时候,她怀上了我,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四个月打不了,也没有男人愿意对他们母子负责,妈妈又陷入了痛苦。”
“六个月后,我出生了,是妈妈有经验的同行接的生,在那之后,我们被赶出了做生意的出租屋,妈妈咬咬牙,租了新的房子,只有我们母子两人住。”
“在那之后,妈妈拼命打零工,供我上了学,希望我能通过学习改变她和我的命运。”
“可是,我很笨,很笨。网上那些视频和言论疯传后,即使我很努力很努力,可排名还是在不断后退。
“网暴、xing骚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角落里疯狂滋长。我真的很脏很脏了,从内至外,我不配感到羞愧,也不值得被你怜悯。”
季知的声音无情而可怜。
“也许明天,或许就是现在,我的照片又在网络上传遍了……”
他突然翻过身,面朝着江后福,两人的鼻间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看那些照片和话好吗……”
季知的眼中满是祈求,打在江后福脸上的呼吸杂乱无章。
“我答应你。”
江后福闭上眼,将额头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我不会看,也会不相信他们任何话。”
“季知,我会救你的。”
“江后福……”
季知始终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刻在他肮脏不堪的皮囊和心脏上。
“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江后福没有回话,只是背过身,直到听到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才浅浅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