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嶂跟着申总管穿过重重宫门,远远便瞧见凤仪宫檐下悬着的琉璃宫灯在风雪中摇晃,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殿前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想必是伺候不周被罚的。
刚踏入殿内,带着暖意的龙涎香便扑面而来。
戚玉嶂垂首行礼,余光瞥见明黄帐幔中伸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腕上戴着的翡翠镯子衬得肌肤愈发苍白。
皇帝坐在床畔,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还愣着做什么?”皇帝声音里压着雷霆之怒,“皇后咳了半宿,太医院开的方子半点用处都没有!”
戚玉嶂面色平静,连忙跪行至榻前。当他搭上皇后脉搏时,突然一怔——这脉象涩涩续续,似有若无,竟像是……中毒之兆!
戚玉嶂心头剧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原以为自己是明远侯手中的一枚棋,此刻才惊觉——明远侯也不过是这盘生死棋局中的一子。这深宫之中,竟还藏着更深的执棋之人。
“娘娘何时开始不适的?”他压低声音问跪在一旁的宫女。
宫女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回太医,娘娘五日前用过午膳后便说头晕目眩。太医院诸位大人都来诊过脉,开的方子一碗接一碗灌下去,却像石沉大海......”她突然哽咽,“昨夜四更时分,娘娘突然呕血不止,现在连汤药都喂不进了。”
戚玉嶂眉头紧锁,指尖下的脉搏愈发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他迅速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在皇后腕间几处穴位轻刺,试图稳住她的心脉。
一番忙碌下来,已过午时。窗外飞雪依旧,鎏金兽炉中的熏香早已燃尽,只余下一缕青烟袅袅。
戚玉嶂凝神屏息,指尖下的脉搏终于渐渐平稳。他长舒一口气,将最后一根银针缓缓收回。
“娘娘的脉象已趋平稳。”他低声嘱咐身旁的宫女,“每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参汤,切记要用温水化开。”
他接过宫女递来的锦帕,这才发觉自己的官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他草草擦拭着额间的汗珠,指尖仍在微微发颤。转身时,余光瞥见铜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活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为医这些年,跟什么人没打过交道?什么奇症怪病没见过?何曾有过这么惊心动魄,狼狈的时候?就连动用“鬼门十三针”救美鲛人时,他也未曾这般狼狈过。
宫内的水真深啊!
戚玉嶂穿过重重锦帷,外殿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他整了整衣冠,在殿门外深吸一口气,方才屈膝跪地:“微臣戚玉嶂,叩见皇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能清晰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戚玉嶂伏跪在地,能感觉到坐榻前那道锐利的目光正审视着自己。金砖的寒意透过官服渗入膝盖,与背后的冷汗形成鲜明对比。
“平身。”
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
戚玉嶂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视线只及那绣着金龙的袍角。余光瞥见了不知何时来的明远侯,正立于御座右侧,腰间玉佩上垂落的流苏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皇后病情如何?”
“回禀陛下,”戚玉嶂喉结滚动,字斟句酌,“娘娘乃气血两虚之症,微臣已施针稳住心脉。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
“只是娘娘此病来势诡谲,似有外邪内侵之兆。”戚玉嶂的额头紧贴金砖,声音刻意压得极低,“纵能暂保无虞,只怕…日后难免心脉受损,时有怔忡之患。”
最后一字落下时,一只青瓷茶盏突然在屏风上炸开,碎瓷溅落在戚玉嶂手边。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碎瓷片上扭曲变形,就像此刻殿内诡谲的气氛。
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他听见龙靴踏过金砖的声响,一步、两步,在死寂的殿内格外清晰。
“抬起头来。”
皇帝的身影逆着烛光,金色龙袍上的金线暗纹流转光华。
戚玉嶂的视线只敢停留在对方腰间的蟠龙玉佩上,那玉的成色真是极好。
“你可知太医院上月死了几个太医?”
这句话像毒蛇的信子舔过耳畔。
戚玉嶂的官袍后襟已然湿透,却仍保持着标准的跪姿:“微臣...微臣惶恐。”
“五个。”皇帝低睨着他,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颈间,“都是给皇后请过脉的。”
皇帝忽然倾身向前,修长五指扣住戚玉嶂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却教人动弹不得。他俯在戚玉嶂耳畔,温热的吐息裹挟着森然寒意:“听着,皇后现在还不能死。”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在平武将军凯旋前,你必须吊住她这口气。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余音化作一声轻笑,却比任何威胁都教人毛骨悚然。
戚玉嶂颈后传来一阵刺痛,皇帝指尖的力道仿佛要将他颈椎捏碎。他强忍痛楚,垂眸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