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指了指茶壶,若衣立即会意,执壶斟了盏清茶给她。她啜饮一口,才继续道:“明远侯会死,但不是现在。”
她将茶盏还给若衣,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如何土崩瓦解,看着那些誓死效忠的部下如何倒戈相向。”她的指尖紧紧攥住锦毯,“等他被拔光了爪牙,成了丧家之犬...…那时候,昏君自会亲手了结这把...再也无用的刀。”
若衣闻言,倏然抬眼,目光撞进封灵籁眸中。只这一瞬,青山公子口中那温顺需怜、心软待琢的形容,便如薄冰乍破,碎得无声无息。
眼前之人,哪需外力打磨?那眉梢眼底流转的,分明是浸入骨髓的凉薄与一种近乎偏执的韧。她像一柄天生开刃的冷玉短匕,锋芒隐在温润之下,残忍是骨缝里透出的寒光,执着便是那刃口上凝而不散的血痕。
封灵籁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嗯?瞧你这般出神地盯着我……”她尾音微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探究,偏又精准地钉住了对方闪躲的视线,“是瞧出什么新鲜花样了不成?”
若衣回神,目光掠过她颊边那道尚带血痕的伤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在想,你脸上的伤…怕是要留疤。”她这话说得轻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惊不起对方眼底半分涟漪。
封灵籁甚至未曾抬手去碰那伤处,只随意将一缕被风吹乱、险些拂过伤痕的发丝拨开,动作流畅得像拂去一粒尘埃。她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淡了,“皮相罢了,碎了烂了都无妨。”她顿了一息,“其三呢?”
“其三,便是昏君的秘密。”
“哦?”封灵籁眉梢倏然一挑,眼底那点未散的冰寒瞬间被点燃,燃起一簇近乎妖异的兴味。她身体微微前倾,连颊边那道伤疤都仿佛因这突如其来的兴致而生动了几分,“说来听听?”
若衣被她骤然亮起的目光刺得心口一跳,声音不自觉压低:“他在……求长生之术。”
空气骤然凝滞。
封灵籁前倾的身体定住了,那簇妖异的兴味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嗤”地一声,在她眼底熄灭得连青烟都不剩。她甚至有一瞬的茫然,仿佛没听懂这五个字的分量——或者说,这轻飘飘的分量。
旋即,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鼻腔里逸出。她重新靠回床栏,那姿态慵懒得近乎颓废,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厌倦与嘲讽。
“就这?”她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被愚弄后、淬毒的凉意,“翻遍史册,哪朝哪代的龙椅上,没坐过几个痴心妄想、妄图向天借命的蠢物?这算什么秘密?”她嗤笑一声,“不过是又一个……等着烂在丹炉里的可怜虫罢了。”
“不一样。”
封灵籁闻言,并未开口,只是那原本慵懒颓废的眼帘缓缓掀起,一丝极淡、却如同嗅到血腥气的毒蛇般精准的兴味,重新在那片厌倦的冰原下燃起。
“哦?”她只吐出一个音节,尾音却带着钩子,无声地催促着:说下去。
若衣继续说道:“太子之死……并非意外。那是昏君在‘借命’!”她一字一句,如钝刀刮骨,“他借成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封灵籁的身体不知何时已重新坐直,那点妖异的兴味彻底取代了先前的厌倦,在她眼底灼灼燃烧,危险又专注。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继续。
“你可知……十八层地狱?”若衣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传闻罪魂熬过那十八重炼狱酷刑,方能洗净罪孽,重入轮回……可邙山深处有一邪派,竟将这轮回炼狱,逆转成了‘长生秘法’!”她喉头滚动,吐出的话语带着血腥气,“名为‘长生轮回阵’——需在八方极恶之地,以活人为祭,血肉为引,令其生生承受那十八层地狱对应的极刑!受尽苦楚而魂飞魄散者,其怨煞与生机,便成了布阵者延寿续命的薪柴!”
她顿了顿,看着封灵籁眼中那簇火越烧越烈,几乎要焚尽一切,才吐出最后的惊雷:“如今……据我们舍命查探,这剥皮抽筋、敲骨吸髓的邪阵……快要成了!”
封灵籁闻言,不由地感到心惊。令她心惊的,并非是那昏君罄竹难书的恶行,也非那逆转轮回、抽魂炼魄的骇人邪阵。这些,不过是人性深渊里泛起的、她早已熟视无睹的污浊泡沫。
真正如冰锥刺入她心窍的,是眼前这个像雾像雨又像风的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