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大教堂中,永远弥漫着窃窃私语,回荡着幽微的叹息之声。
萨穆埃尔早就习惯了这些声音。也习惯了忽略这些声音。
他在大厅门前等了一会儿,没有守卫或通报。于是他跨了进去。脚下黑底红纹的地毯一路延伸,直到尽头的数级台阶;台阶上是宽大的办公桌,靠墙一排书架和档案架。硕大的彩绘玻璃窗镶嵌在高高的墙上,筛落一地斑斓的色块。
书拉密不在那里。
忽然,一声放大的呓语刺痛了他的耳膜和神经,让他忍不住的闷哼出声;对秘祈人来说很常见,大家都置若罔闻——而一位红裙少女从一侧的书架后快步走出来。
“阁下,您没事吧?”
她关切地问。
她的小手伸过来、试图搀扶萨穆埃尔;后者躲开并立刻鞠躬行礼。魔女的魅力不仅来自迷人的外表,途径本身就散发着超自然的吸引力,若不想被其支配,一名普通的非凡者是要进行意志的对抗的。
他做了自我介绍。“雅各阁下,”少女沉思着说,“您在集会上没有出现……”
他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对了,我在教堂的人事记录里,看到很多雅各的名字……”
他感到,冷汗涔涔。
——谁,是谁把那些政治斗争的污糟事灌进她的耳朵了?
她温柔地继续说:
“我也认识一位雅各先生,在当年的撒拉弗乐团里。”
他松了口气。“……那也是我的一位族人。”
“他给我很深的印象。刚认识的时候,他在我面前昏了过去。”
——嗯?
“后来我听说,他被阿蒙捉弄了——被阿蒙变成我的样子捉弄了。”
渎神者——不,时天使阿蒙。神子阿蒙。
萨穆埃尔想起那张双双比心的照片。想起那句,“吾族之命数尽在于此”。
——让他俩代表神国“欢迎你”,在当时肯定有所考量的吧?主的爱子,和差不多算抱养来的女儿……他俩应该相处得不错……为什么,阿蒙会在她回来的那天出现?祂带走了书拉密,又让她毫发无伤地回来……
“雅各阁下,”他听见书拉密轻柔地责备,“您怎么一直低着头?您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他僵了一下。
——真是个好问题。
假如他不幸失态——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将因此蒙受奇耻大辱,直接就该出门自尽……而自杀是大罪,仅次于叛教的大罪……
萨穆埃尔苦中作乐地想。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见书拉密夫人的吗?书拉密可没有召唤他——他是自愿来的呀,这岂不是说,他在主动寻死吗?
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呢?为什么不敢看她的脸呢?
“夫人,请原谅我的失礼,”萨穆埃尔平静回答,“您刚才提到阿蒙殿下,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的遭遇……”
说着,他抬起头、飞快地瞄了一眼;书拉密呆了一下,好像刚刚才把面前的人与钉在门上的倒霉蛋联系在一起,然后,她变得更严肃、也更关切了:
“阁下,您怎么来了?我本来要去看望您的,但我觉得,或许不该打扰……啊,您不该起来的,您应当卧床休息……”
萨穆埃尔愣愣地注视着她的面孔,以至她微凉的小手猝不及防地触到他汗湿的前额,几近空白的脑中漂过一个念头——
似乎,在见到她后,他就没听到虚幻的呓语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放慢了十倍;年轻美丽的书拉密夫人,满是忧虑地盯着自己被染黑的小手,又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的双眼:
“天哪,您真的,很痛苦……”
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
时隔多年,萨穆埃尔再次听到突然爆发的、饱含悲恸和绝望的呓语,像轰鸣的钻头一样穿透了他的脑仁。
他睁大眼、瞪着高高的穹顶。光影变幻,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