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珊惊诧莫名:
“你是我的舞伴,你会跟我跳第一支舞……懂了吗?那位置也是你的……”
在宫中跳舞,在宫中和谁跳舞,在宫廷小步舞的队列中站在哪个位置上跳舞,都是绝对严肃的事情,为之明争暗斗、大动干戈也不奇怪。萨穆埃尔感到自己被鄙视了,窘迫地移开了目光。
他们来到大厅前端。素珊向芮夫人行礼,站到她的身后。
“……侄子(其实是侄孙),”芮夫人矜持地拥抱了他,“你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这老婆子,躲在下面做什么呢?”
——呵呵,我怎么敢……
得先穿过大群臣属和马屁精组成的前排观众,才能抵达这座舞台,看到台上的诸多主角……罗波安阁下,特伦索斯特伯爵,索罗亚斯德和查拉图的家主,还有图铎……天啊,图铎伯爵,祂回来了?啥时候的事啊?
而他更熟悉的、真实教堂和神圣护教军的几位高层,乃至雅各的家主、他的另一位叔叔,都和这边保持着距离……
“夫人,您就别折磨我了,”萨穆埃尔笑道。“瞧这满厅满堂的风流人物,我呢,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生怕出洋相呢……”
芮夫人啧了一声。
就在此时,钟声敲响。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敞开的大门。大家都端起肃然的姿态。只见,门先生挽着书拉密夫人,踩着钟声,款款而出。
3
几百年前,有位不被世人理解的艺术家,他无视造型,执迷于光影和色彩,企图以画笔捕捉瞬间的印象;当年的伯特利是他唯一的知音和赞助者,但在他某次旅行未归的时候,这位天才因酗酒和宿醉,把自己冻死在四面漏风的阁楼里。
他的作品大多加入了伯特利的收藏。“天色”是他热衷的主题,有一组十几幅(连同几百张草稿)表现从日落到入夜的天空变化的,被门先生嵌入一幅特制的衣料,裁成一条简洁的直身无袖长裙。
宝蓝的夜袍悄然滑下,代以清凉如水的丝缎长裙。裙下贴着花般柔嫩、乳汁般鲜美的肌肤。
裙上流淌着如梦似幻的天光:湛蓝天空的一角升起如血的晚霞,不断蔓延至暮色四合,蓝丝绒的夜幕中高悬一轮绯红的明月。
往复循环。
再以这条长裙为底,披上铺满宝石的领饰和胸饰,其下拼接、连缀更多成片的“宝石衣料”——金银丝线编成纹路精致的网络,镶嵌无数透明和彩色的珠宝——形成袖子和裙身。工匠发现,宝石太多也太重,高纯度的金丝银线很难不变形,必须掺入一些强度更高的材料,最终,这身华服的沉重堪比一套锁子甲,寻常的名媛淑女穿上,别说行走和跳舞,就是站直了都很困难。
当然,书拉密不是“寻常的名媛淑女”。
耳畔垂下光润的波纹秀发,后面全部盘起,在头顶压上日轮般闪耀的发冠。它的份量足以压折一些脆弱的脖子,不过,书拉密夫人穿戴起来,纤纤细步、毫不费力,依然优美而轻盈。
照明微妙地暗了一些,有如黄昏。
当她在门先生的引领下、走进人头济济的殿堂,是堪称奇观的令人惊叹的景象——光,神秘而绚烂的光,缠绕着她的每一步、随着她身体的起伏,流动和变化;光,勾勒出她的身形,数不尽的繁星闪烁,光,从她灼灼的面庞发出,恰是朗照于夜空的、清丽而绝艳的明月。
这是强大的亚伯拉罕家族才能重工打造的美丽。这是伟大的门先生才能一手掌握和拥有的美丽。
鸦雀无声。
她向军团和教会诸人的方向,娉娉婷婷地一礼,然后,门先生扶着她的手,走向所罗门的宫廷。祂介绍查拉图和索罗亚斯德,像在花园小径上偶遇一样自然,她微笑着注视着祂们,领受祂们的问候和亲吻。
然后……
她看到了萨穆埃尔·雅各。
门先生走到芮夫人跟前,亲切交谈。萨穆埃尔自觉地退后一步,眼观鼻、鼻观心,盯着手中的酒杯,虹彩荡漾在金黄的液体表面。除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夫人身上,贪婪的,震惊的,想入非非的;而书拉密看着他。
“这位,应当不需要我介绍了,”门先生笑道,“……雅各主教阁下。”
她稍稍睁大了眼,脸上现出一种“望穿秋水”的神态;抬起手,让他把纤笋般的指尖握在掌心,清澈的红宝石的瞳中,映出他的身影——当她看着你,就好像她的眼中有你、并且只有你……会让你生出,如此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必须说句话。他也只能说一句话。
“夫人,愿您……永远幸福。”
“待会儿,萨穆埃尔……”书拉密轻轻地说。她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