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巧记得,阿蒙很喜欢这款机器人。
她仔细地检查一遍,又挑出几件略有瑕疵的,装进袋子跑下楼。
米盖尔爸爸的教子中有位“工匠”,叫斯蒂亚诺,一双天才的妙手,没有他不会鼓捣的东西,尤其是枪械。他也住在镇上,因白天常在大屋值守,米盖尔遂把一间仓库拨给他使用。对了,他也喜欢动漫,美国的,日本的;这几个模型请他修,绰绰有余。
她跑到仓库前,敲敲门。
一通稀里哗啦的响声。好像受了惊吓。
她赶紧叫道:
“斯蒂亚诺大哥,是我,阿彼霞!……没有急事,您慢慢来就好。”
“我、我来了。”
半晌,斯蒂亚诺打开门,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大约,是屋里太热了吧。
阿彼霞交代了情况,把袋子递给他。他低头翻了翻。
“威震天,红蜘蛛……嗯嗯好的,没问题,没问题。”
“……斯蒂亚诺,我先走了,”一个男人慢条斯理地从屋里踱出来,站在他的身后。是奥赛库斯。他一边说,一手在扣靠近喉结的一颗纽扣。
阿彼霞盯着他,盯着他们。满满的违和。
“啊啊好的,好的,”斯蒂亚诺应道。依然翻来覆去地看模型:“……我马上就修。”
她忙说:“不急的,大哥,等周末、哥哥们回来前弄好就行,别耽误吃晚饭。”
“好的,好的……”
“我走了,”奥赛库斯说。阿彼霞不禁又瞟他一眼。
他的头发稍稍凌乱,衬衫紧贴在背上,满满洇着汗水。
——真的,太热了吧。
——主菜是加点儿香辣酱的番茄炖牛肚。
米盖尔爸爸喜欢边吃边聊天,萨斯利尔叔叔则否。奥赛库斯和斯蒂亚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格。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两位教子分坐在萨斯利尔两侧。阿彼霞挨着斯蒂亚诺,不时抬起头,瞄奥赛库斯大哥一眼。
在颜值普遍不错的年轻干部中,奥赛库斯也是相当出众的一位。另一位公认帅气而魅力不凡的,是梅迪奇,此二人的风格截然不同;譬如,梅迪奇会敞开衬衫靠上的两颗纽扣,露出喉结和一线胸膛,奥赛库斯从不如此——他会规整地扣好每一颗。
就如现在。
一会儿工夫,他换了件衬衫,外型更挺括,散发着浆洗后的香味。偏暗、黄棕的短发,在本岛也称为金发——又梳得十分整齐。
奥赛库斯吃饭从不狼吞虎咽。家常便饭一如盛大的宴会,拿刀叉或勺子的姿势都一样严谨优雅。斯蒂亚诺大哥则埋头、专注于餐盘,跟任何人都没有眼神交流。
阿彼霞觉得,他有些心神不宁。
阿彼霞又看着萨斯利尔叔叔。他的教养极好,仪态更松弛(相对奥赛库斯大哥来说)而更见高雅,至少,她这么想。阿彼霞一直觉得,萨斯利尔叔叔长得特别英俊。比米盖尔爸爸英俊,比他的两位侄子英俊;就算,把教子哥哥们都算进来,他也是更英俊的。
“怎么了,阿彼霞?……”萨斯利尔抬眼问道。阿彼霞顿时抛开旁的想头,兴高采烈地说:
“哦,您的礼物太漂亮了,我好喜欢!……我的同桌小玛丽塔快过生日了,她也喜欢宝丽公主,正好,正好送给她……”
“喜欢就好。你想送就送吧,我会再带些给你的。”
“好耶!……”
她笑得灿烂,满满真心实意的欢乐。萨斯利尔忍不住微笑,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扣了下桌面:
“奥赛库斯,请通知大家,下周末……”
***
钴蓝的敞篷车停在路边。白西装的男人靠着车门,抖了抖快燃尽的雪茄。
九月的阳光依然刺眼,他从胸口掏出玳瑁的太阳镜。葡萄藤有些发蔫,远近的丘陵灰白斑驳,如陈年的疮疤。
牧羊人用木杖敲打路边的石块,吸引黑面羊群慢悠悠地往前走,脖子上的铜铃晃着,脆生生的响。车门砰地一关,十二缸引擎陡然轰鸣,橄榄树中的几只麻雀惊飞四散。
滚烫的土路扬尘一片,轮胎碾过几颗半干的无花果,迸出甜腐的汁液。男人瞅了眼后视镜,牧羊人愕然拾起被震落的草帽,背后是挤成一团、不知所措的羊群。拐过弯道,葡萄园的铁丝网犹在反光,像乱插在毛线团里的细针。
其实,伯特利早就回西西里了。
不幸的是,当他在海关接收从美国越洋而来的Pantera跑车——他的宝贝新宠,被告知,美人儿的某个重要部件出了故障。当然,理赔是可以的,就是得等,因为部件得从美国的福特原厂下定。望着一问三不知的经理,和若无其事喝咖啡的装卸工们,伯特利不得不按下火气,想着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普世真理。某种程度上说,他自己也有责任,本该想到,弄来一辆“美意混血”的德托马索,或会构成对本地人的冒犯,而他真在美国待了太久,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好在,他上次回托斯卡纳度假的时候,把相当心爱的一辆Spider留在那里。遂启动Plan B,紧急托人护送他的小公主来这边;居然人品爆发、一切顺利,甚至,比他最悲观的预计提早了整整一周。
这还用说。伯特利驾着敞篷车,春风得意地驶向阿卡狄亚,那里,他度过了童年——他祖祖辈辈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