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无梦。
应流扬甚至觉得可能只是眼睛闭了一瞬。
再睁眼时,屋外的黑雨已经停了,天色仍是暗的,只是比之前亮一些,像傍晚一般,漆黑的天幕中透出几分阴沉沉的光晕。
谢人间还坐在对面发愣,见应流扬醒了,眼神才渐渐有了焦点,落在应流扬身上。
“我睡了多久?”意识到自己可能小憩了一会儿,应流扬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生怕耽误了时间。
“没多久,几个时辰吧。”谢人间看了眼快要燃尽的火堆,随口道。
几个时辰也很久了,应流扬不想耽误。
“我们出去吧。”应流扬道:“出去看看有没有关于你那一魂的头绪。”
总比二人一直待在这里的好。
关于谢人间那一魂,唯一知晓的楼容川对此缄口不言,那么……
或许可以靠自身强大的力量把那一魂唤回来呢?
洗心换骨身又不同于常人。
才刚走出屋外,二人便在长街之中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修长的身影像是个成年男人,身上有着浓得化不开的魇气,此刻正背对着二人,手中掐着一个幼弱的魂灵。
看他的样子……似乎在啃食。
那魂灵在他手里不住挣扎尖叫,若是活人的话此刻的场景该是十分可怖,景烟岚一口咬住魂灵尚且具备人形的头,而后生生扯下来,那魂灵便像是被扯破的布袋子一样,尖叫了一瞬便失去了声音。
体内爆开的黑色魇气被景烟岚尽数吞下,甚至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景烟岚的动作熟稔的宛如吃饭一般习以为常,在二人面前旁若无人地生食着魂灵。
看见谢人间,也丝毫不畏惧,他慢条斯理地将魂灵全部吞入腹中,回过头来。
这样残忍的画面下,是一张绝艳的脸。
洗心换骨身之下,没有比他更漂亮的人。
就连云庭禾也比他逊色几分。
即便是从未见过,应流扬也知道此人就是二十年前修炼邪术,让全城人陪葬的府罗城主景烟岚。
景烟岚见了二人,藏也不藏,看着谢人间虚弱透明的身体,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喜悦,“好,很好。”
应流扬凝着那张脸,心中一动。
他道:“敢问前辈可知晓……”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没有办法了。
哪怕有一点线索也好……
景烟岚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懒洋洋地打断应流扬的问话,“别找了,他就要死了。”
应流扬一怔。
光是听见这个字,应流扬都觉得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凝结成冰,把他冻在原地。
景烟岚幸灾乐祸道:“你们费尽心力修复好的小把戏也只能困我一时,到时候他的洗心换骨身殒在这里,成了我的腹中餐,我吃下他的洗心换骨身,便是这世间最强的,最接近神的存在。”
听见景烟岚这样狂妄的话,谢人间有些不爽地皱起眉,他虽然拿不起空相剑,但充沛的灵力始终在身,扬了扬手,淡粉的灵力便如鞭子一样抽打过去。
一瞬之间竟然将景烟岚那张绝美的脸抽出裂痕。
像是被捏爆了的腐烂果子,黑气很快从他脸上涌出来。
“啊——”
似乎没料到谢人间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可以轻易地近身伤到他,景烟岚捂着脸上的伤口,黑色的魇气像是抚慰一般从脸上流出来,却没办法修复。
他怒极反笑:“你们这些小鬼,不知天高地厚!”
“二十年前无埃剑宗都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宗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用的诀法是出自谁手?”
“若没有我,你们这些通透身和凡体也没有区别!”
景烟岚亦是卓绝的天才。
应劫之下第二人。
哪怕是通透身,也能与洗心换骨身齐名。
一念之差。
应流扬望着景烟岚,不知为何有些悲哀,“若没有行差踏错,您现在也是人人敬仰的存在。”
他能懂景烟岚的癫狂。
付出百倍的努力最终不若他人一开始就站在巅峰的滋味他再清楚不过了。
景烟岚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他捂着自己脸的手像是用力过猛,竟然直接生生撕下来半张面皮,他随手将那皮肉掷在地上,残缺的面部很快长出新的皮肤,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红得可怖。他狂笑起来:“我要什么人人敬仰?这些死了都是虚名!我要与天地同寿!我要长生!我要凌驾于洗心换骨身之上,成为最强的存在!”
“你们!都是我的踏脚石!都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说完这些话,景烟岚便如烟雾一般骤然消失在二人面前。
应流扬心中一紧,他不由得往谢人间身旁靠了靠。
却挨到了一团虚无。
“……谢人间?”
他身旁的谢人间一言不发,身体竟然更加透明了,轮廓也是散的。
七七之期……快到了……
……
谢人间的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已经陷入神志不清的境地,连肉身都很难保全。
应流扬别无办法,只好在府罗城中唤魂,却唤来了不知道哪里的魂,聚在二人身边,久久地凝视着他们。
应流扬已经无力再送魂,只能任由那些魂在背后,如同尾巴一样跟随着自己。
他这一日都过得浑浑噩噩,连自身都难保。
谢人间已经昏迷过去,应流扬只好背着他,如同从前在无埃剑宗一样。
只是这一次,谢人间好轻好轻。
轻得好像随时会飞起来一样,他要紧紧攥住谢人间的衣袖才能不让他离开。
景烟岚不过消停了片刻,后来开始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了。
他并未做什么,只是盯着他们,像是秃鹫盯着将死的猎物,脸上挂着神秘而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