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白,晨露熹微,一场春雨将所有污秽冲刷散尽,林间濛濛升起一层薄雾,忽浓忽淡,在空气中旖旎萦绕。
直到一道钟声响起,清韵的声音响彻林间,伴着一缕天光破云而出,仿佛将林中大雾尽数驱散,雾散路明。
贺清蕴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醒了过来,此时僧人正聚集在大殿里上着早课,时辰尚早,香客们也并没有赶来,寺院里除了那诵经声,除却那鸟啼蝉鸣,便只余一片寂寂。
明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了,今日若是快马加鞭,应该能在日落之前及时赶回。她本也该这样想,可是临行前还是想在这里上一柱香,以做告别。
自然也是诚心实意的上香,而非之前那般心气浮躁,一心想着逃脱。
巧在此时贺兰长信也出了门,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那笑容里有释怀,亦有憧憬。
大殿之上 ,僧人皆已散去,唯余两道身影庄肃跪于佛像之前,虔诚的合十双手,上香、祈愿。
贺清蕴忽而记起了那夜,自己与陆夕颜翻墙去找许司羽,拉着她去了南郊饮酒赏景的时刻。
那时,许司羽曾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呢?”
那夜她望着那高悬于天际的皎皎明月,心中似有无限憧憬,但却难以描绘,最终只凝结成了短短几字:“很大很大,也许比月亮都大。”
可如今,当她再度回想之时,心中却多了无限感慨。既然选择留在了这里,那便一步一步,尽己所能的去实现吧。
她的目光不由望向了身旁的贺兰长信,虽然在自己心里行,一直与他有着一层隔阂,但她还是希望长信能够安然无恙的,实现自己的心愿。
只不过她从不知晓,那心愿背后究竟有着什么代价。
而身边之人,亦是如此。
明知这心愿无法两全,却还是一遍遍的自相矛盾,欺骗着自己。
可有些亏欠,一旦铸下,便难以挽回。
不过前路漫漫,同行者尚不知晓来日是何光景,更何况是自己呢?
上香过后,两人本想同行而去,可谁知,那住持竟亲临大殿,为他们送行。
“施主且慢。”
贺清蕴回眸望去,只见那住持身旁,正有一位小沙弥端着一张木盘,而那木盘之上,则是两串佛珠。
“昨宵细雨霏霏,扰得二位施主困于山寺,难以归去。说来也是天意使然,既是如此,老衲特为二位施主备下两串佛珠,望二位施主勿要推却,收下此物,以作留念。”
贺清蕴心下讶然,但见身旁之人却是面色如常,又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变故,而这串佛珠,也许是天意吧。
思及此,她笑着走上前来从小沙弥手中接下了那串佛珠。
“多谢住持。“
贺兰长信犹豫了些许,便也跟着接了佛珠,应声道谢。只他眸中神色忽明忽暗,让人难以辨别其中情愫。
“除此以外,老衲还有一句话想送给施主。”
“住持请说。”
那住持意味深长的望了两人一眼,随即缓缓说道:
“前尘既定,莫负来日路。”
“我……不太明白,还望住持解答。”
住持笑着回道:“世间之事皆有因果,一切还需施主自行参透,方为人生。”
逐尘山里,万籁俱寂,只余马蹄声阵阵。
贺清蕴并没有和贺兰长信共骑一马,不过两人骑术本就相当,近些日来她疏于练功,今日也正好算是练习了。
为了避免再次遇到昨日那群刺客,贺兰长信特意挑了一条僻静小路,虽是绕了些远,但起码能保障两人安全。
行至一处断崖前,贺清蕴险些刹不住马匹,差点就上了那座小桥。
记忆不由回到了山间那夜,自己与郑子瑜遇刺之时。似乎也是这座断崖,不过不同的是,那夜他们身后可是重重刺客,好不容易跑到了这里,小桥还被刺客用暗器打落,害的他们跌落山崖。
此后种种,便再也不受控制了。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望着那眼前的木桥,思绪恍惚了一瞬。
“怎么不走了?”贺兰长信侧过身问她
。
贺清蕴摇了摇头。
“是害怕吗?”
贺兰长信翻身下马,来到了她的身旁前,默默的牵起了马匹,向前走着。
见此景,贺清蕴不由愣了一下,刚想要下马和他一起同行,但那人却将她拦住,柔声说道:“没事,这里的路本就不好走,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贺清蕴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紧了紧昨日从刺客手中得到的暗器,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名与自己提箭对峙的黑衣人,以及……将自己打落山崖的暗器。
还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也罢,等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过去了,到时候去望月楼问问云相礼吧。
正好……自己也已许久没有见过郑子瑜了。不知这些日子里,他又在干什么呢?
思及此,她的嘴角不由划过了一丝苦笑,其中种种情愫难以言明。
“在想什么呢?”
忽有日光倾泻而下,照在了贺兰长信的面庞上,光虽不亮,但却很刺眼。
仿佛隔了一道屏障一般,只遥遥一望,便叫人忍不住退却。
“我在想……”
贺清蕴伸手遮住了那耀眼的天光,再度回身望去,与眼前少年相视一笑,继而轻声开口:
“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呢?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不知放灯节那夜的话,贺兰长信有没有听进去。
两相对视之间,似乎有光点在其间闪烁。可贺兰长信却错愕的偏过了头,他的嘴角分明划过一丝笑意,但不过转瞬间,便恢复如常。
“我本就是与这里毫不相干的人,无人关注,好与不好,自然都不重要。”
怎么可能呢?
听到此话,贺清蕴双眉不自觉的收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她便开口反问道:“那云秦使者呢?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贺兰长信,为什么你从来只将话藏在心里,却不与人诉说?
“有我母后在,他们不会的。”
“你说谎。”
“你分明说过,你母后……”
可话到嘴边,贺清蕴却不得不止住。
似乎连空气都随之凝固,贺兰长信的脸色,蓦地沉了。
“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了。”可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与他周身气场截然不同。
但偏偏越是在意,便越会在心里反复凌迟,言语间不断强调。
贺清蕴看在眼里,一时间亦是无比酸涩。
她从小没了娘亲,自然知晓身边没有娘亲照拂是何感受。可她是幸运的,这十年来,皇后娘娘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照看的很好。
但贺兰长信……却看似有母,实则无母。
可偏偏是血缘亲情,是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它会刻在你的心里,纵是千疮百孔,亦无法摆脱。
除非……削肉剔骨,自断生路。
或许,这便是古籍里所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长信……”
贺清蕴翻身下马,接过了他手中的缰绳,轻声说道:“一起走吧。”
似有所触动一般,贺兰长信不由怔忡了。待到再度回神之时,二人已走过了长长的木桥,来到了平地。
眼前是碧空如洗,身后是万丈深渊。
只一步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我虽从不信佛,可今日这串佛珠,却让我不得不感慨住持那句‘前尘既定,莫负来日路’。既然如此……终有一日,你会遇到自己的同行之人。”
“就像现在,雨后初晴,一切生机都会慢慢显现出来,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是绝对的。”
那你呢?
我的同行之人……又会是谁?
可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贺清蕴便已翻身上马,仿佛是在告诉自己:贺兰长信啊……别在彷徨了。眼前之人,不就是你可以同行的人吗?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展颜一笑,跟着贺清蕴的脚步,骑着马在她身后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