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离开很久远了，久得足以遗忘，也足以被遗忘……我曾以为我忘了这片土地。但是我没忘。”

意识渐渐清醒后，中也便听到了那道熟悉的清澈嗓音，是云雀恭弥，他在念卡勒德·胡赛尼的书。换一段读吧，师兄。中也听见自己这样迷迷糊糊地说：请换一段。

于是这间小小的卧房沉寂了几秒，随即响起的是翻书声，云雀恭弥逐字逐句念道：“我可以蹚进这条大川，让自己的罪恶沉在最深处，让流水把我带往远方，带往没有鬼魂、没有往事、没有罪恶的地方……”

中原中也仍未睁开眼，他只是倚在床上，不停地在心中诘问自己，在梦中这样凄恻于怀，又算什么？他早该醒来。这孩子想到这一点，就开始不安地挣扎起来了。

——忽明忽暗的视野中，六道骸伸手捉住了中也的耳垂，轻垂眼睫，下一秒雾气蒙蒙，两人的身影均开始变淡、变浅，转眼就要不见。

“我叫骸——记住这个名字。”

转瞬间中也只觉天旋地覆，恍恍然一梦不知凡几，手脚都犹如火烤。守在床边的云雀瞧着他的眼睫轻轻颤动起来，便立刻合上了书，探身查看，只见那半阖的蓝眼睛倦怠地撩起，第一眼下意识地就看向了云雀恭弥，继而才安心了似的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醒了？”

“……啊，让你担心了。”

“担心说不上。”云雀端来床头柜上的温水，低头送到中也唇畔，随口道：“只是刚过完生日便立刻来照顾你，总觉得这一年会不大顺遂——凑过来点儿，我摸摸你额头烫不烫。”

小少年便从善如流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握着玻璃杯揶揄道：“是我不舒服，又与你这一年的运气有什么干系？”

那厢云雀不期然被中也这个皎皎的笑晃了一下眼，半晌没回话。只在试完了中也额头的温度后把空空的杯子抽走了，作势就要出屋去。临走前却又回头，极细微地叹了口气，瞥了对方一眼说：“——我看你现在倒是没生病的样了。”

难说这语气里有没有几分无奈；倒是坐在床上的人，笑得东倒西歪，很是开心。

“嗳，”中也看了云雀恭弥一眼，又一眼，压低声音问：“师兄，承认担心我，就这么难呐？”

他眉眼弯弯，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一旁的云雀看见这一幕，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

“……越大越幼稚了你，”凤眼少年那把清越的好嗓子里掺了点儿抱怨，原本清冷冷、如同栀子花一般的白玉面容上也多了几分生动，“还是全天下狸子都一个样？”

说罢，并盛的委员长不待中也反驳、便起身走出了房间。中也向后仰躺在床上，不知放空了多久才把目光渐渐地放在了那本《追风筝的人》上，随即又自然而然地移向了它旁边：那里正躺着他最近才办好的申根签证。

前几天他们小学上微机课，中原中也纵然有雷霆手段，也仍是黑了三道防火墙才摸到了巴利安暗杀部队的行程：他们最近要去法国拿下马赛最大的赌庄，全员出动，非常难得。中原中也曾经比对过他们每个人的资料然后认真做过分析：单论实力的话，全部击败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一般的麻烦。他这次出国去走这一趟，也不全是为了打草惊蛇或给自己找罪受，向马赛的军火商探探消息算是目的之一——最近有很多地下情报贩子往法国跑，里世界必有异变，而以中也这个前黑手党干部的眼光来看，不是走‖私违禁药物就是私售‖新型枪‖械。但无论事实如何，总还是得亲自走一趟。

中原中也吐出一口气，手支着床沿坐起来；他的脸侧向窗外，看见成群的画眉正聚在几棵粉蒸霞蔚的茶花树上，宛转的啼鸣汇成一溪活水。昏白的日头把灼热的光打了过来，而蓝眼睛的孩子，却在这光束中愈发安静，连轮廓骨骼中，都透出一股子异常诱人的艳色。

他冷厉的双眸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思量，而若是云雀恭弥还留在这里，一定能看懂他眼中情绪的含义：那正是二人初见时中原中也的眼神，一头美丽而蓄势待发的野兽预备捕食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