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后来对山本武说：回来时没有什么心惊肉跳的感觉，心脏在极端的情况下反而是个放心的东西，我很信任它。而听者对此不置可否，将一大束六出花放在他床头后便坐了下来，盯着病床上的那人狐疑道：“所以，你是真不知道医生给你打镇定剂了？”

……哈哈，怪不得感觉自己心平气和地要成佛了似的。

中原中也眼珠子乱转，嘴上却还死撑着：“心理素质强和镇定剂有什么关系？你大学又不是读的药理学。”

“我大学读没读药理学两说，”山本武翻着中原中也的病历单慢慢道，“我看再这么下去你都读不上大学了。”

唉。这话一挑明，那孩子才是真被噎住了。但是很快，中原中也又镇定下来，他侧过身去轻抚床头的花，澄黄妖紫簇簇颤动，六出花之上，在那隐约的微笑里晃荡着一只玉盏：“武，别害怕这个呀。”

山本武于是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单手环住了他；那近乎于一个拥抱，又似乎是在寻找支撑。

“我没怕，”雨守大人明秀眉眼中仿佛沉眠着一片枯叶，“有你在，我怕过什么呢。”男人低首拂过男孩眉心，慢慢柔声道：“你走了那么久，干了很多事，可是我啊，我现在只想一件事。”

“你这一生所求，究竟得到了吗？”

你这一生所求，究竟得到了吗？

这句话被脱口而出时，中原中也再一次想起了自己回来的场景。

他为死去的人流下了一些温和的泪水。他不清楚这些泪水中到底有多少顾影自怜的成分——他内心深处不愿意承认那一瞬间自己软弱了，所以这泪水必须是为别人而流。

那个面目全非的、和他的好友一般无二的白兰·杰索在死前告诉他：其实所有的白兰最后都会走向毁灭。没有哪个白兰的宿命里会不刻着罪孽——从来没有过什么例外。

所以其实他的白兰也就是这样子，那家伙，也在默默地积攒着毁灭的心意。他不是被自己所改变，一定会做的事情，也一直在做的路上。

也许以后真的会成为大魔头吧。中原中也面对着死去的白兰想，毕竟是那么久的一局棋。

这一局，本布得极好，然而只要中原中也在棋盘上，他便忍不住再去看一眼；因此方寸大乱，因此溃不成军。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泪水才终于涌了出来。

湿漉漉的脸庞被冷风吹的有些痛，最后的最后上天终于降下白雪，天地都朝向小少年倾斜。因为完成了诺言，伽卡菲斯，终于向他打开了时空之门。

他同雪一齐跳进去，他像是也做了一粒雪：不是坠下青云，而是被那如烟的云海无声地环绕，从脚至脸，终至不见。

而呼啸风雪，明月高悬，吹人舞袖。于是衣带、发丝上俱落了一层鱼鳞般的银色，伸出手去，手指上也压了一层光的重量。

月光如笔，写尽我心。

中原中也抬手拢住月光，将眼睛闭上了。明明还在坠落，这时却意外地想跳起舞；像自由的水鸟一般飞过湖面，最好能快到把自己的镜像都落下，他想做比光线还快的人，想要快过时间。

如果他超越了光速，他能回到过去吗？

横滨和并盛都是他的家，哪一个都可以，在教堂的钟声中，他可以轻松去笑，用力去爱，唱着歌看落日。

他知道所有人都要游回过去，而自己只是比他们游出了更远。

所以现在，他对山本武说：“我得到了。我很幸福。”

小少年抬手去握对方的手腕，指尖去感受他的脉搏，衷心地在这生命的信号里沉湎欢欣。

同其他人相比，我是活的太短了。中原中也轻松地说着：可是相较太阳来说，我们不全都是一瞬间的生命吗？在这一瞬间的生命里，我所失落的岁月不过如此，完璧无缺的一生，亦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