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语气平淡,周儒生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心间猛然一跳,难道在马车上的感觉不是错觉?那夫人就是那时候瞧见他的?
他喉间滚动,无声无息地吞咽了口口水。
“这样巧吗?”周儒生摸了摸鼻尖,脑子里飞快闪过阿竹的交代,“我今日觉得身子好了不少,想着许久没回家了,就回去看了看父亲。”
“尚书夫人多半是那时候看见我的吧。”
他的额头冒出了不少细汗,觉得心里没底的很,从小就老被他阿娘抓住小辫子,以至于现在都觉得腿发软得紧。
“原来阿凛是回了娘家。”
见阿娘顺着自己的话说,一副相信了的样子,周儒生顿时觉得心里的快要石头落地,连连附和。
只不过石头还没能稳稳着落,就听人话锋一转。
秦姝:“我竟然不知道许府什么时候从城东搬到了城西,阿凛别告诉我你是去为了做礼采买什么。”
话音未落,茶盏就被重重砸在桌上,一瞬间的撞击让茶水微微扬起。
“哗—”的一声惊得周儒生缩了缩脖子,身子不自觉往后倾倒,生怕被撒落出来的茶水波及。
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主位,老太太的神色依旧看不到半分气恼,只是比起平时的假笑,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这次回家他就发现了,阿娘的脾气看上去好了不少,但都参了假,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以前对他都是生气了就骂犯错了就打,现在换了张脸对他倒像是戴上了层面具,好坏都笑着。
总之,他瞧不真切。
周儒生嘴唇微张,刚想给自己找补点什么就又被阿娘堵了回去。
秦姝:“别真当我是年纪大了就可以随意糊弄。”
“没有的事……”周儒生赶忙否认。
好在老太太并没有死咬住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别的:“我之前应该和你提过,嫁进来之后你的身份不适合在和以往的孩童旧友私下会面。”
“孩童旧友”这四个字的字音被咬得很重,几乎是明晃晃的指代。
周儒生听明白了,这是被瞧见他和袁黎在一处了,偷跑出门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好在红月楼的事没有被发现。只是他又有些听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嫁进了周家就不能再见旧友了?
他们老周家也没有这个规矩吧。
“阿娘,为什么我就不能约见袁黎他们了?”
这句话刚问出口,就见主位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周儒生自觉噤声。
半晌,才听见主位那边出声:“果然哥儿都是天生不安分的……”
“唰唰—”
这时门外好似刮起了大风,卷动着枝叶沙沙作响。
外面的动静不小。
这怕是要变天了……周儒生这样想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漏了阿娘的话,下意识问出口:“什么?”
秦姝:“我并没说是袁家那个,你这也算是不打自招了。”
周儒生一噎,哪还顾得了自己漏了话,自然没有注意到阿娘脸上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秦姝:“早些年将军战死,周家男儿只剩了个不太聪明的,那时候没见尚书家的上门,没道理这时候来笼络关系。”
“你早些时候和袁家公子同乘一辆马车,转头就从尚书夫人嘴里闲聊到了我的耳朵里。”
“阿凛,你是个聪明的。自己去跪祠堂,三天之后再出来见日光。”
原本还在暗自撇嘴不认同那个“不太聪明的”评价,下一秒就听见自己被罚跪祠堂三天的处罚。周儒生“啊”地一声脱口而出。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着急。“我错了我错了,换个罚法儿吧阿娘!”两日之后正是计划实施的时候,他要是被关了祠堂,这还怎么救人。
秦姝:“我还没见过真正诚心悔过的人在这里商量罚法儿的。”
周儒生跪步上前,抓住了自家阿娘的裙摆:“真的不行阿娘,你要实在气不过你就打我几板子出出气,别关我了。”
“你的规矩呢?”秦姝猛地抽出了自己的裙摆,看着眼下人只觉得十分荒唐。“来人,把少夫人带下去。”
几个老嬷嬷从两旁出来,作势就要把人架起拖走,周儒生挣脱不开,被禁锢得不能动弹,硬生生地被往外拉。
想他周儒生什么过这样身不由己的时候,他原本也是个脾气臭的,现在只觉得自己胸腔有一股怒火,“阿娘分明就是你不讲道理,我就见个袁黎,又不是什么大错,为什么就要罚我!”
他一边被往外拖着,一边还在不停质问。直到都看不见人影了,喊声还是一声盖过一声。
秦姝嗤笑一声,一开始还畏畏缩缩,现在被罚了,反倒是梗起脖子为自己找公道了。
忽然一个垂眸,瞥见了裙摆处被拉扯出来的褶皱,她弯下腰来,轻拍那处,抬手落手之间猛然顿住,片刻后她直起了腰,看着那依然在的褶皱出神。
只有她那个不聪明的儿子才会拉扯她的裙摆求饶,人和人相处久了会如此彼此相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