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晴空高远,秋风吹过洛水边成片的瀍壑朱樱,翻起一阵阵红浪,浪头又扎进洛水,似打翻了一盆盆猩红粘稠的牛血。和煦的日光抵不过霜序凉风,呼啸过耳畔的风掠过后脖颈带起一丝寒意。
通往偃师的官道上两人两马似争命一般疾驰着,马蹄下尘土飞扬。喻晓眺望着前方辽远的天际,不知为何心跳忽如鼓擂,一丝不详的感觉隐隐涌上心头。她的身后是依旧翘首立于建春门外的谢玉京谢玉枝,少年少女望着远行的阿姊和友人,满面的不舍与落寞。
正在飞驰的喻晓忽然大声叫住身旁的李玄:“狸郎勒马!”
李玄虽不解其意,还是拉住了缰绳,待慢慢稳住身形,却见她又回身纵马往来路而去。
随之清脆的声音顺着风落入李玄耳中:“我去去就回!”
须臾之间,喻晓的身影便在飞扬的尘土中远去了。
少年少女忽见阿姊的身影从远处而至,虽觉奇怪,却都不觉绽出笑脸,双双以手握拳罩在嘴边,喊道:“阿姊!”
喻晓在两人身前停下,从怀里掏出两只红线穿成的手串,手串上却光秃秃的,只坠着一枚似是陶土烧制而成的铜钱样的物什。她将这两只手串递了下去:“这是我依照古书制成的,名字叫‘人民币’,世上只此两枚,不管你们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上,可保你们平安无虞。”
两人依言将手串套上手腕,谢玉京笑道:“多谢阿姊!”
谢玉枝抬起右手腕,迎着日光端详起这手串来,但是圆坠子上的字迹漫漶不清,她不由得戳了戳,指尖下是凹凸不平的纹路,好奇道:“阿姊,这两面都有花纹?”
喻晓在马上攥着辔头,点头道:“对,一面是花,一面是字。”
谢玉枝“扑哧”笑出声:“阿姊的手艺玉娘着实不敢恭维。”
喻晓笑了下:“别看它其貌不扬,内里乾坤可大着呢。”
闻言谢玉枝敛了些笑意:“玉娘多谢阿姊。”说着面色中透出一丝不安,眸光闪动,“阿姊,你和狸郎一定要平安归来。”
喻晓点头:“好好看顾阿娘。”说罢掉转马头,背对着两人挥了挥手:“回去吧。”
不知为何,谁都未提归期。
自张危楼揭竿起义,至朱启篡唐称帝,这天下早已乱成一团,兵连祸结硝烟四起,到处都是枭獍之徒,乃至于中原大地时有家破人亡十室九空的惨剧发生。
目下河北之地陷于战火,焦土千里,百姓倒悬,虽说大梁的实力在天下诸藩中已属一流,奈何老子是英雄儿子是狗熊,朱启龙驭上宾后,现在坐皇位的是个只知享乐的纨绔,且梁军中除了一个“一步百计”的程复之外已无良将可用。
相形之下,晋王却是更胜其父的后起之秀,颇具前朝太宗遗风,才武兼备,骁果善战,其麾下更是兵精将猛,号称控弦甲士三十万,短短五年之间就将其父留下的版图扩大了一倍,尽收燕赵之地,实力大增。
数月前魏博六州叛梁附晋,梁帝派出了时任开封府尹的程复为主帅统兵十万开赴前线,从三月到现在却被晋军打得节节败退,现下引兵退守娄县据城固守,晋王亲自领兵于娄县城外扎下营寨,晋王数次挑衅,程复皆闭垒不出,两军相拒不下。
喻晓读过原书,知道大梁在魏州之战中损兵惨重,最主要是这一战让梁国民心逐渐不附,这之后大梁国运就急转直下,再也没有了可与各藩逐鹿的资本,只是梁何时灭于晋,她记不住准确的时间,不甚清楚。再者,这些都是前传的内容,着墨不多,描述很是简略,作者只寥寥几笔带过了一些标志性事件和影响时局的大人物。
所以,她也在赌。
而谢家又是走南闯北的茶商,许多去往外地卖茶叶的家奴都不见归来,因此谢玉京和谢玉枝耳听的是妻离子散的故事眼见的是离人不归的场面,耳濡目染之下对这些事早已习以为常。
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故而归期未有期,谁都不敢提。
“驾!”喻晓腿夹马肚,背对着洛伊之上的洛阳城绝尘而去。
远处的建春门外尘土又起,那伏在马背上的白色身影紧攥缰绳起伏如浪,在壮马之上显得愈发娇小,束起的墨色马尾在身后随风飘摆。马儿愈来愈近,喻晓的面容也愈来愈清晰,细眉飞扬着,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直线,平日看着一副弱不胜衣病如西子的模样,此刻却如风中蒲苇一般坚韧如斯。李玄不觉怔怔看了良久。
喻晓骑马到了李玄身边,不待李玄多问,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走吧”,两腿夹紧马肚再度向偃师而去。
望着擦肩而过的身影,李玄眸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