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叶鸣笙自己先没忍住,伏在宋煜庭的肩窝里哭了起来。
宋煜庭实在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一点,心说:“你这么说,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
他愣在那里,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你放心,若是我……等我再回来找你时,你可什么都不能推脱了,这辈子就是我的了。”
他本来想说“若是我活着……”,可是他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条命在,那便没有“若是”了。
叶鸣笙抬起头,两人皆是双目通红,他说:“无论如何你都要撑住,你这辈子已经是我的了。”
宋煜庭带着哭腔地“嗯”了一声,他又去吻叶鸣笙。
这番话说出口,这等温存便是有数的了。
宋煜庭觉得他这人实在是自相矛盾,被一句“性命堪忧”闹得怕离别时心上人难受,便隐忍克制。可是真的要到离别时,又恨不得如胶似漆般黏着叶鸣笙。
当离别将要到来时,这日子过得也就愈发快了。
恍惚间,昨日还是暮春,今日便到了盛夏。
宋煜庭几人动身是在一个格外晴朗的早晨,从那以后,一连好几天都是暴雨不停。
王武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辆马车,叶鸣笙亲自动手把马车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又找来柔软的被褥和垫子,把车里好生布置了一番。
他也不嫌累,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感觉,可能沉浸在这种“苦”中,他就不用再体会离别的苦了。
临行前,白凝准备了好多吃的喝的,一股脑儿全都让宋煜庭他们带上了。宋煜庭笑着说:“放不下了,真放不下了。”却不敢看几人通红的眼眶。
霍形和白刚骑马在前,赵希声陪着宋煜庭坐在车里。直到人和马的影子都消失不见后,送行的几人依旧望着远处不肯回头。
本来大家都站在一起,可是每人的影子都有说不出的孤独寂寞。
音容笑貌犹在昨日,恍然回神时,却剩影绰绰。
叶鸣笙没有站在送行的人中。昨晚,宋煜庭附在他耳畔说:“明日,你就别来了……”
叶鸣笙明白他的意思,“好,我不去了。”
两人紧紧抱着彼此,好像抱得再紧一些,这黑夜就能再长一些,黎明来的就慢一些。昨晚,是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这么喜欢黑夜。
可是人的执念无论多么强大,却不能拗过自然规律,黎明还是如约而至,而宋煜庭也如约而去了。
往后几日,叶鸣笙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屋外风雨大作,他也不好出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跑出屋子,一手提着寻春刀,另一只手拿着那个毒盒子。
叶鸣笙跑到大雨中,将那盒子狠狠抛上天去,等待落下时刀光一闪,将那盒子拦腰斩断。残骸伴着雨声跌落在院中泥泞的青砖上,激起水花涟涟。
他忽然想起离别前一晚宋煜庭说的话,他一直都知道他的意思。
“你别来了,你来了,看见你,我就不想走了。”
滂沱大雨中,他就站在那里,任由雨点打遍全身。他的发丝、睫毛、脸庞、衣襟……全都沾上了水,泪水就这么混着雨滑落。
王武和白凝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叶鸣笙,“几天了,他终于发泄出来了。”
两人在密密麻麻的雨线中,看到了叶鸣笙抖动的肩膀。
沿路都是好风景,偏偏逢上阴连连。宋煜庭静坐车里,看着沿路的风光。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怎么,他总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当初骑着小白马跟在师叔身后离开北疆的感觉了。
姑且就归咎于天气吧。
一日,宋煜庭疗伤后静坐在河边,他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只是听白刚说沿着这条河再走一段就可以到清城了。
这天的河面上起了很大的雾,宋煜庭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忽然想起来他和叶鸣笙那趟西南之行。好像是在江陵,一条小小的乌篷船上,他们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面前也是这样白茫茫的雾气。
那时的他,对于生死离别只是浅尝辄止,还不及如今这般肝肠寸断。他那时有意无意地靠在叶鸣笙身上,听着身后撑船的老李唱着歌。
唱的什么来着?
白水茫茫,浩浩汤汤……
滚滚横流,寄我情长……
唱的好像是这个吧,宋煜庭想着。他努力回忆着那天的细节,想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是……去年的事情吗?”宋煜庭看着河面问自己,“恍如隔世。”
如今,他再也听不到老李扯着嗓子唱歌了,叶鸣笙也不在他身边了,一切的繁华与热闹,腥风和血雨尽数褪去之后,他才觉得一切都是这般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之后,可不就是恍如隔世吗?
七月初十,四人到了北疆。宋煜庭撩开车帘,任由阔别已久的风吹拂自己的面庞。
马车一路向北,他们在向神女峰走。
神女峰下,闻玄站在那里,像是碰巧站在那里,又像是站了好久,等着他们来。宋煜庭倏然湿了眼眶,自己当初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跑出去时,师父是不是也这样望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呢?
他跳下车来,走到闻玄身边,重重地跪在地上。
宋煜庭直接拜了下去,当额头贴到北疆大地的那一刹,他轻声喊了一句“师父”,霎时间,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