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晓得。”度修仪也只是先跟无衣师尹报备一下,也好准备起来,免得到时手足无措。
“只是,吾有一言。”无衣师尹忽而开口,引得度修仪疑惑一眼。他若有似无地扫视了一圈度修仪,道:“若要弥补,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语罢,无衣师尹就此转身离去,这是今日不再去镜水别筑的意思。
他走后,度修仪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并未察觉有什么异常。直到低头看去,胸前衣襟上,赫然布着泪痕,明明他已细细整理过,却还是被无衣师尹一眼看出的泪痕。
“不是吧?这都能看出来?”
另一边,剑之初虽然悲伤,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若一味沉溺于悲伤之中,下一次,可能便不是阿舅的警告了。于是,他最终还是一抹眼泪,回了镜水别筑,而后便是闭门不出。言随颇有些担心,在度修仪的示意下去打听了一番,最终却是带着欣慰出来的。
“我早就说了,初儿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的。”
“那便好。”度修仪这才安了心,随即,开口嘱咐道,“今日我要出去一趟,怕是有些时日不会回来,镜水别筑便交给你了。”
“先生是要去何处?”言随一怔,怎的又要出去?
“观星台。”这自然没什么不好说的,度修仪便也乖乖交代,只是难免有些调侃,“怎么?舍不得先生?”
“嗯。”言随低声应道,他顿了顿,又道,“先生此前去观星台,便是受了伤回来的。”
度修仪不由得失笑,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半空中却是一顿,改为了拍拍他的肩膀:“你啊,怎么越活越回去,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怎的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明明是先生……”言随颇有些不满,只是在度修仪的目光下渐渐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绪,他清楚,自己拦不住度修仪的决定,最终也只是闷声应道:“言随明白,会看好家的。”
“别不开心了,等此间事了,我给你一个惊喜。”度修仪想了想,还是故意透了点儿口风,也好让孩子有个思想准备。果然,言随被这个惊喜吊住,本来还有些低落的心情瞬间又好了一些:“什么惊喜?”
“说出来还能叫惊喜吗?”度修仪神秘道,“总之呢,乖乖等着先生,好不好?”
“我不是小孩子了。”言随颇有些别扭,度修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别扭劲儿,可不像极了小孩子。
“好了好了,那我先走了。”
度修仪扔下一语便匆匆离去,言随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流光晚榭内,霈云霓与无衣师尹相对而坐。
“师尹竟也舍得。”霈云霓看着榻上的即鹿,不自觉地揪了揪手中的花枝。明明不信观星台,却敢拿自己的亲生妹妹和观星台交易,当真狠的下去心。
无衣师尹对此话置之不理,倒是匆忙赶来的度修仪接了话:“能不能舍得,看的是观星台的诚意。若是观星台不愿,那这桩交易,不做也罢。 ”
霈云霓脸色一变,干巴巴道:“先生说笑了。”
“是不是说笑,你我皆心知肚明。”度修仪道,“收起你无谓的试探吧。”
“先生……”霈云霓怔愣,度修仪对此并不多言,他走近无衣师尹,道:“师尹可还有何嘱咐?”
无衣师尹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霈云霓:“劳你在观星台多待些时日了。”
“无妨,自当尽力罢了。”度修仪笑回,一旁霈云霓颇有些尴尬,却不再多言。
度修仪俯身,抱起榻上的即鹿,霈云霓适时打开空间通道,踏进空间通道的一瞬,度修仪忽而止步,转身问道:“师尹可需我带什么话?”
“即鹿她……”无衣师尹脱口而出便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看到度修仪怀中即鹿苍白的脸时,又硬生生停下,“没什么,你好好照顾好她便是。”
“你又何须如此?”度修仪轻叹,最终还是带着即鹿消失在无衣师尹面前,霈云霓亦是冲无衣师尹一礼,转身踏入空间通道。
空间通道在无衣师尹面前渐渐关闭,他伸手,似要挽留什么,最终仍是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合双目,事已至此,无须后悔,无须多想,该进行下一步了。
“撒儿,传景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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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半缘沧水内,空间通道乍现,度修仪、霈云霓双双走出通道。楔子自然而然能看见度修仪怀里的人,他本来就心思敏捷,看到这里也就明白了情况,不由得低头轻笑:“不愧是师尹。”
“度先生想必也不愿虚耗时间了。”灵绮素一手撑着额头,度修仪看得出来,她的情况越发糟糕了。但灵绮素却恍若未觉,道:“云霓,先送度先生住下吧,便与楔子一起,可行?”
这话却是问的楔子,楔子轻笑,这话说的,倒好像他同度修仪生疏了一般。不过倒也是,近百年来,楔子与度修仪的交往多靠灵珠,哪怕师尹也不知晓两人私交密切,何况观星台?
只怕观星台对他们二人的认知只停留在楔子同无衣师尹一起捡回了度修仪,而后没过几年便被送入观星台那时了。于修行人而言,几年实在太少太少了,少到几乎只是弹指一瞬,无怪乎观星台会这么想。
“掌台既然已经发话了,楔子自然不能拒绝。”
到底,楔子还是没有直说他与度修仪如今的关系,只将一切都推到灵绮素发话上。灵绮素倒也不曾多言,挥手示意后,自己便闭上了双眼。她今日本就专为了度修仪才强打起的精神,如今自然可以功成身退。
几人也不欲多留,一个个就此离去,直到到了楔子住的地方。度修仪找了一处房间,将即鹿放下,霈云霓立马上前。只见她手结奇印,自即鹿心口缓缓飘浮出一朵花,而后霈云霓掌心微翻,以指为引,引着那朵花飘过即鹿四肢百骸。
在三人目光下,那朵花肉眼可见地变成了浓墨一般的黑,即鹿的脸色逐渐好转起来。最终,霈云霓收手,随意一点,那朵□□直落在地上,顿时化作飞烟,而地面竟已被腐蚀。
“医使手段倒不似医者。”楔子在一边看了许久,忽而开口。霈云霓倒毫无反应,只是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了,医者医者,总归是从阎王手里抢人,只要能抢回来,何苦纠结手段呢?”
“是楔子孤陋寡闻了。”楔子不再多言,霈云霓也不欲多留,兀自告辞离去,给了屋内人独自相处的时间。
“我无意探究你们的计划。”楔子自顾自地坐下,“只是,总该有个解释才行。”
“自师尹上位,你们都觉得他变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毫无人情味,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政客。”度修仪坐在床边,温柔地为即鹿拭去额上冷汗,“但他终归还是无衣。”
“你们不该小看他和即鹿的感情。”
百年来,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楔子难得的有了些许兴趣,他想了许久,最终低声笑了出来:“你觉得,我们还能信师尹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度修仪淡道,“但我知道,我可以信他对即鹿的感情。”
“希望果真能信吧。”楔子意味不明道。
信与不信,往往一念之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