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眨眼而过,很快便到了四魌武会开始的时候。四魌武会一共有十日,程序颇为正当,第一日先由天舞神司以祭礼开场,接下来第二日至第五日是由各界民间人士上场比拼,第七日至第八日是各界官方派遣出的人比试,第九日至十日则是自由挑战,最终于第十日宣布四魌武会结果。
四魌武会结束后,民众便可自行散去,而三界之主及其随行官员却不会就此散去。因为平常四界之主大多不会轻易踏出各自地界,只靠手下官员交流,但有些事,官员总是无法代表一界的。是以每一次举行完四魌武会,便是四界之主聚首共商要事之时。这个时间,大多在四魌武会结束后的第二日。
四魌武会的场地也是曾经专门建来用来举办四魌武会的地方,慈光之塔作为仅次于上天界的一界,场地建的自然是豪华无比,所用材料也是极为特殊的材料,足以承受如雅狄王那般的武者全力一击,但也仅仅只有一击罢了。四周尽是阶梯状看台,便于参赛选手休息及观众观看比试。其中又有一处是特意打造的高台,足以俯视场上一切,这一处,是为四界之主及随行官员准备的,也有彰显地位之意。
度修仪在慈光之塔虽无具体官职,但是早已在高层间挂了名,再加上还有无衣师尹这个后门,是以虽然不能上了那高台,却依旧占了一个视野不错的位置,并且还称得上是单间豪华包厢。
他往高台望去,这一任上天界之主由御天龙族龙皇担任,此次龙皇前来便带了享有盛名的御天五龙;慈光之塔一方,自邪天御武之乱后,界主向来对外宣称重伤不愈,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界主也未曾以真身示人,随侍的是师尹、凛与左右二卿;杀戮碎岛雅狄王带了摄论太宫棘岛玄觉,还有一位熟悉的人,被槐生淇奥称作太傅的锦衣寒;火宅佛狱咒世主则是带了太息公与魔王子。
令人惊异的是,凯旋侯并不在,度修仪想了想,倒也能理解,毕竟还是要有人坐镇佛狱的,就如雅狄王只带了棘岛玄觉与锦衣寒,未曾带槐生淇奥一般,王上外出,王子监国再是正常不过。只是,火宅佛狱却没有一个如槐生淇奥一般靠谱的王子,魔王子的不着调四界皆知,想来那凯旋侯便是因此被留下了。
除去这些人之外,高台上便还有些侍奉的侍从,倒也不值一提。
思及此,度修仪往后一靠,身后言随见状,轻声开口,似乎生怕惊扰了他:“先生是累了吗?”
“还好,不必忧心。”度修仪微微阖眸,“初儿还没来吗?”
“初儿说,他想先在下面看看,过段时间再过来。”言随回道。
度修仪轻笑,最终化作一声叹息:“罢了,随他了。”
话音未落,一声鼓响入耳,又戛然而止,瞬间震撼四座,吵吵嚷嚷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稍作停顿后,鼓声再起,这次才连在一起,一声一声,仿佛要敲入人心一般。随着鼓声渐扬,天上忽而降起了雨,好在在场几乎皆为武者,都有内力护体,才免了被雨浇湿之灾。
“想来众人也是习惯了。”言随忽而开口。
“嗯?”度修仪缓缓睁开双目,“此话怎讲?”
“每一届四魌武会流程都差不多,皆由天舞神司开场,每次都是那一套祭文,众人自然习惯了。”言随笑回,言下之意便是天舞神司这活计总是因循旧例,每次开场必下雨。
“哈!那可说不准,这一任的天舞神司可不是个会因循旧例的主儿。”度修仪轻哼,他可了解楔子,那是世间最最无赖之人,难免突发奇想,出什么奇招。
只是这次他却料错了,楔子还真是因循旧例,也没有出什么奇招。
倏尔,一道低沉的声音散向四周,饶是度修仪身居高处,亦是听得一清二楚。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令飘风兮先驱,使涷(dōng)雨兮洒尘;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①”
随这一声响起,沉稳的鼓声稍微加快了速度,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随着话音渐落,那道身影也缓缓落地。度修仪垂眸望去,紫黑相间的祭祀服看上去十分厚重,楔子的动作却并未受其拖累,反而越发轻盈,翾风回雪,羽衣翩跹,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人心尖之上,激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①”
楔子步伐交错间,竟是快极了,几乎只能见其残影鼓声也越发急促,直至高亢一声,楔子腾空而起。在空中,他身上的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度修仪眼尖地看到,楔子腰间还系了块玉佩。
须知,楔子向来不将国士林中教导的君子仪态放在心上,兴致来了,往榻上一瘫那是常有的事,那君子必备的玉佩他也向来不带,用他的话说便是:“一时还好,若是整日听这玉佩叮当,怕是会扰得吾不得好眠啊!”
彼时无衣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汝便谨记夫子所言,好好走路便是,况且,又不曾让你晚上睡觉时也带。”
“吾懒得带。”楔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行吗?”
这个答案很楔子,饶是无衣师尹也不由得一哽,再也不提此事。
从回忆中抽身,度修仪不由得轻笑,所以楔子还是看重此次四魌武会开场的,不然也不会如此。
然而,下一刻,只见楔子一手羽扇变换,一手宛如随意一划,腰间玉佩立即脱离其身,却并未飞速下落,反而在刹那间化为齑粉,莹莹绿光飘在楔子四周。场上顿时一声惊叹,言随也不由得瞪大了眸:“这……神司大人这是作何?”
可见这也是楔子独创的,不然不会引起如此躁动。
但见楔子羽扇脱手,绿光汇集在羽扇四周,裹挟着羽扇冲天而上。而楔子却逐渐下落,在渐缓的鼓声中微微点地,旋即再度开始动作,时而飞袂拂云雨②,时而折腰望天际,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②。
“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一阴兮一阳,众莫知兮余所为。①”
言随闻此,略有些茫然,随即低声问道:“先生,神司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度修仪的视线转向高台,却正对上一双眼,他匆忙收回视线,在言随好奇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他是天舞神司,这种事自然他说了算,旁人若真是不服又能如何?”
还真不能怎么样,天舞神司一职在四界之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不能取代。所以,纵使楔子无论怎样惫懒,只要不触碰四界底线,四界都不会拿他怎样。
换而言之,祭祀一事是楔子、是天舞神司的专业范围,谁也没资格管。
这谈话的片刻,场上又有了变化。之前玉佩粉碎化作的绿光在上空回旋,在羽扇四周跳跃,随即化成一朵朵碧绿花朵,逐渐飞向远方。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鼓声渐趋和缓,其它乐器的声音逐渐凸显出来。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③”
楔子渐渐停下动作,屈膝而跪,俯首:“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④”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祭祀到此为止时,忽觉雨势渐停,一株树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树影摇曳间,隐隐听见木叶簌簌。原本众人还不以为意,细听惊觉这簌簌之声竟暗含禅机,不由得心神宁静,众人急忙收敛心神,欲要融入其中。
不知何处响起一声轻叹:“天舞神司真天人也。”
随即整个场地间都是齐刷刷的赞叹:“天舞神司真天人也。”
“不过欺瞒众人的小手段了,竟也称得上天人?”一声冷哼夹杂在赞叹声中,竟也未曾被淹没,反倒格外突出。
“是谁口出狂言?”
“肖仔你行你上啦!”
众人一时怒极,四处张望,试图找出这个狂妄之人,却遍寻不得。度修仪若有所思地看向高台。
凛衣襟染血,单膝跪地,竟出了一身冷汗,无衣师尹在一旁看着,也不曾出手搀扶。就在方才,凛话音方落,弭界主一道气劲飞出,凛当即呕血,再也站不住,直直地便跪了下来。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属实令人意外。
但听弭界主道:“属下多有狂妄,望诸位体谅。”
太息公掩唇嗤嗤一笑:“界主从哪收的妙人,竟这般血气方刚?”
“公说笑了,如何称得上血气方刚?不过是见识浅薄,狂妄小儿罢了。”弭界主轻描淡写地反驳了太息公的话,只是言语间,愈发将凛贬至低处。
御天龙皇好似看不过去了,为其求情道:“观其骨龄,也不过年轻罢了,界主又何苦如此苛刻?便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