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循楷不接话,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长久地注视着那管试剂。
会议室里安静到可怕。
晋榕定睛细看,霍然起身,开口阻止道:“这种东西不是我们广安的!出实验室的时候都是混悬液定量分装的!怎么可能是这种普通的管子!”
老人皱眉,举手示意顾循楷:“顾城主,介绍一下?”
顾循楷深深地看了一眼晋榕,道:“他是芷余的次子,现在三次进化研究中心的负责人。”
……
“晋芷余还有个小儿子?”
“没听说啊?”
“是有一个,就是二次进化都没进化过,还是个一次进化的毛小子呢。”
晋榕面皮一紧,他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当面议论过。细细碎碎地话语传入他的耳朵,耳根都被浸红了。
那老人面色稍缓,卸下了对待顾循楷的疾言厉色,道:“晋小子,这里长辈说话,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晋榕激动道:“这管东西不是我们广安的!试管上打的标就不对!”他如竹筒倒豆子般把之前的疑问也说了,“三次进化液在我们广安内部,分发了近百人,无一人死亡,怎么会东西拿出去就不一样了?!”
这是直指有人在过程中动手脚了。
话一出口晋榕就有些后悔,他不过跟着顾佛禹一起学了半年城务管理,但还不能熟练运用在与人的博弈之中,忙找补道:“东西存储过程中有没有被污染?压力、温度都是影响溶液质量的要素。不能简单把问题扣在我们头上!”
魏然在这时突然道:“既然这东西这么安全,那你为什么还是一次进化者?”
晋榕没法回答。晋芷余对他开展的基因编辑本身就违反星球生育法,后遗症颇多。因此他虽已成年,但为了安全还没进行二次进化。
顾循楷适时出声了:“我们对广安出品的所有进化液负责。不要纠结于细节了,不如我们验一下成分。比对一致我就喝,给大家一个交代。”
老人道:“可以。晋小子来抽样验吧。”
晋榕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点自己,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因为下意识地想遮住袍子上的那一点脏污,步态不免有点扭捏,在路过长桌右侧时,听到很清晰地一声“切”。他迷惑转头,却只见一群漠然的脸孔。
晋榕凝神,在众目睽睽中去取了移液管,放入试管中,碰撞发出叮铛的脆响。他操作后点头示意取好了,抬脚就要自己送去比对。
魏然此时又拦住他:“比对交与另一人吧,你作为三次进化实验室的负责人,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想问。”
晋榕心道,魏茯苓说得果然没错,他这爹就是东北虎,西北狼,南方魏然似刀枪,这泼皮无赖谁碰上谁倒霉。求助般地看向顾循楷,顾循楷一向温和有礼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苦笑,但也并未与魏然对抗,只道:“阿榕,你坐下吧。”
晋榕只好将移液管交给门口的城主卫队,吩咐他去找三次进化实验室的副主任傅魁星,特意叮嘱了要几种方式一同对比。自己则反身回来坐在了顾循楷身边,一名不认识的中年人让出来的位置上。
红发长眉的老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语速不急不缓,道:“我名文益,是你母亲的旧识。我代表环境动荡期幸存的所有人类,有一些问题想问你,请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明明是在用很温和的语气说话,晋榕却觉得像被某种猛兽盯上了,背脊上本能地冒出一层冷汗来。
文益问道:“你母亲怎么去世的?是有人杀了她吗?”
晋榕的眼眶倏然间透红,仿佛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平静破裂,露出少年人稚嫩的软肋来,低着头道:“我、我不知道。”
文益继续追问道:“你认为与顾城主有关吗?现在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帮你。”
晋榕斩钉截铁地摇头,道:“没有。”
文益似乎有些意外,“孩子,不要害怕,如果是他做的,我们现在即可以审判他。叛城者的孩子没有继承权,你会成为下一任城主。”
晋榕听出来了,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乎顾循楷在场与否了。他心下震撼,一时间心里转了千万个弯。
他抬起那一张瓷白的脸,眼睫毛与眉毛像水墨画般浓黑,嘴唇苍白。眼睛里还盈着一汪水一样的眼泪,随着他的抬头顺着那单薄的下颌落下来,他声音低弱,但没有动摇,道:“不可能是他,他杀不了我母亲。”
他此刻展现出的骤然失怙的脆弱太打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