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权,此次柳家便只要留一条性命。
——
是日,风和日暄,春荣漫野。
茶寮内未设窗槛,四面透风,前后栽种着竹子,又有清泉流过白石。
湘竹榻上坐着一人,正细致操弄眼前的茶具。
前面围了一堆官吏。
一官吏道: “正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柳斌也算是自作自受,平日里可没少和太师大人针锋相对,留他这条老命到现在都是给他面子。”
另一人接道:“不过我听说柳斌有个女儿汴京城出了名的姿色,不知那小美人得是个什么下场。”
榻上那人披着月白色大氅,十分闲适。
他捻起一块茶饼,放在炭火上烤着。
他盯着茶饼,随口问道:“小美人?是有多美?”
“大人有所不知啊,柳小姐可是汴京出了名的美人,我也是春日宴游园的时候远远见过一眼,这园中花木瞬间黯然失色。”
“不过柳家早就与杜家定亲了。”
“现在杜家还敢要吗?不如给我做妾,岂不美哉。”
“你想得真美,真要好看,得献给我们严大人。”
严承允坐直了身板,他开始将茶饼碾碎成粉末后,一点一点倒入热水。
他神色平静,没有多说话,空气中只剩下紫竹茶筅撞击瓷碗的声音。
他没有回话,空气中宁静地有些诡异,以至于坐下的人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一人忙打圆场道:“你别胡说,严大人可不喜欢美色。”
严承允快至而立之年,竟然还未成婚,更不必说有妾室外室,平时出去宴饮也从不狎妓。拿美色来贿赂严大人,都不如贡一块上好的茶饼。
不过又有传言他心狠手辣,进了他屋子的女人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那些臣子就算再想攀附权贵,也不敢拿自己的女儿送命。
严承允开口道:“谁说我不喜欢美色了?”
“大人您又说笑了。”
一小厮走了进来,凑在严承允耳边道:“柳家娘子来了。”
严承允停下了手中的茶筅。端起茶碗仔细凝视,茶沫色白细腻,紧咬茶盏。
“这浮沫看着还不错,你们先品,我去见个客人。”
众人看向那碗茶。
这谁敢喝?
——
柳竹蕴来时心中十分忐忑,估摸着很难见到人,所以带足了用于打点的银子。没想到她实在好运,这个叫春桃的女使似乎还有些地位,二话不说就给她通传带路,一刻都没等。
如此顺利,倒像是等着她来,反而多了几分忧心。
一路走来,只见层楼高起,小道曲折萦纡,朱栏板桥,底下清流势若游龙。各种花木汇聚一堂,构造精巧,给人移步换景之感。
传闻严太师富可敌国、喜好奢华,可这样的景致也不是用银子就能堆出来的,主人必定志趣高雅,品位不俗。
柳竹蕴不禁对他产生了几分好奇。
不过有些人读书就是为了功名利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圣贤书通通熏瞎了眼,可为五斗米折腰。
侍女带着她进入了一件陈设简朴典雅的堂内,她环顾四周,紫檀桌子上随意搁着笔墨纸砚,放着花瓶一个,里面斜插一朵梅花,旁边还有一个小香炉。四周摆着好几个书架子,上面杂七杂八堆满了书。
柳竹蕴推测,这是书房,这让她有些惶恐。
但从摆设上看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么奢华,到有着几分雅兴。
她忙叫住女使:“这位姐姐,我听说读书人的书房不可随意进入的,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女使微笑道:“小人的行为都是大人指示的,娘子不必多心,在这稍等片刻吧。”
柳竹蕴只得等着。
环顾一周,心想,这书房内怎么如此杂乱,都想给他收拾了。
是时,帘子掀开,那人缓缓走进。
只见来者穿着群青色圆领大袖,系着碧玉红带。
他身长如松立,腰背挺直,姿态优雅。
然而面容冷峻,剑眉横斜,一双丹凤眼眼底尽是漠然,睥睨着众生,仿佛人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与他无关。
外面都说严承允是个很丑的人,今日一见并非如传闻那般猥琐丑陋,然而那股冷漠阴鸷气质却是如实的。
她不敢再多看两眼,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严承允绕过了她,坐在了座位上,桌上还放着一本未读完的书,他随手拿起翻阅。毫不在意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柳竹蕴神情紧绷,来之前打了不少腹稿,可真要说的时候,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她自然不会像方嘉德说的那样,哭哭啼啼的,以色侍人,她还没这么没骨气。
只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
她颤颤巍巍道:“求大人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
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道:“这世上有无数人都想求我网开一面,你能拿出些什么?”
果然是讨要贿赂吗?
不过他这么忙碌却愿意见自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家里一定有什么他所求的。
“大人先开口吧。”
书卷被掷于一旁,严承允看向她。
为父劳心,疏于打扮,一身素服,几根琉璃簪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脸上也只是略施薄粉,口脂都忘了抹,更别说珍珠花钿了。
有求于自己,竟也不知优势在哪?
不过即使这样素面朝天,也如出水芙蓉般清秀,眼波流转,惹人怜惜。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
柳竹蕴缓缓道:“大人若是想要金银财物,恐怕大人心里也清楚,我们全家上下也拿不出多少让大人满意的。若是权势地位,大人已然权势滔天,不是我爹能给的。可大人既然见了自己,说明还是有所求的,我实在想不明白。”
“话那么多。”严承允靠在座椅上,俯视着她道:“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个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