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府妖牢在寒生和陆溪屿离开后的不到一刻钟,昏暗的走廊通道里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褚霜年静静地背对着牢门坐在角落里,保持着寒生来之前端坐的姿势,在眼前的一片虚无之中,听见了那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自己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以为是寒生又折返回来了,刚要开口唤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是一股完全陌生的气息,当即止住了嘴,屏气敛息,继续面墙而坐。
“哗啦”一阵清脆的锁链碰撞声,牢门被打开,那个人从门外徐徐踱了进来,在褚霜年身后停下。
即使没有声音,褚霜年也能够感受的到,那人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后背看。
褚霜年当即心底涌升起了一股恶寒,端放在大腿上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完全不敢有所动作。因为他大抵能够猜出,此刻站立在那里的,应当是一个人类。
“沙,沙。”
那个人踩在牢房地面的稻草上,往前走了两步,抵达褚霜年的近前。
褚霜年僵直着背,静静等待着那人接下来的动静。不多时,对方在他身后蹲了下来,用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一缕头发,大拇指和食指捏合在一起,搓了搓,似乎是想看看这头发到底是否真的是天然的白色。
“你……就是褚霜年?”
褚霜年正在心底揣测那人的意图,对方却突然开了口,手上仍捏着他的那缕发丝未动。
“……”
褚霜年没敢答话。
“你弟弟,就是陆院长身边那只黑色羽毛的雪鹰吧。”
褚霜年内心猛然一颤,不知对方为何会提起他的尘儿,更是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会给后者招惹出什么麻烦。
牢房中的空气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褚霜年开始怀疑对方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时,突然有一只手自颈侧伸了过来,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粗暴地转了过去,又顺势一拉,让他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摔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当他挣扎着想要从对方身上起身,后腰又倏地抵上来了一个坚硬的物体,通过其让自己产生的痛感来看,那似乎是一把匕首。
“说话。”
盛长南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眼前这只妖怪,将手上的小刀又往后者的身上用力扎了几分,刀尖穿破他的衣物布料,在后腰处晕开了一小片血迹。
“你只是瞎了,又不是哑巴。”
盛长南盯着覆盖在褚霜年眼睛上的那条白绫,之前那条被血弄脏的已经被换下,现在这条,是干干净净的。他突然很想把这个东西扯下,看看底下被覆盖住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盛长南还是没扯,因为他知道,那白绫之下,除了两个难看得甚至有些恶心的眼窝,什么也没有。
“你说不说话?”见褚霜年迟迟不回应,盛长南已然是有些生气,将前者往地上重重一摔,起身道:“不说我就去找那只妖怪了。”
“不要……”
盛长南的脚腕被一把抓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地上虚弱得都有些爬不起来的褚霜年,还是转回去,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说。”
褚霜年咬着嘴唇,一直隐忍不发,盛长南见状,胸中隐约有了几分怒气,但又不想爆发,只是掐着他的脖子,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要以为那只妖怪是陆院长的什么夫人,你沾了他们的光就可以有恃无恐,你现在身上背负了上百条人命,只要我们想,随时都可以把你送上断头台。”
见褚霜年还是一副懵懵的状态,盛长南不禁手上又施了一些力。褚霜年被他掐得面红耳赤,有些喘不上气来,双手拼命抠挠着他的手指,喉底发出阵阵几乎要窒息的咳嗽。
“……”
盛长南看了他几秒,觉得实在是无趣,不想再将精力浪费在他的身上,于是松开了他的脖子,再度欲起身。
忽然间,褚霜年主动扑了上来,伸出双手在近前的空气中胡乱摸索,触碰到他的脸,掌心贴了上去,在他的眉骨鼻梁几处上下摸了摸,像是在辨认什么。等到对方怒不可遏地攥住他的手腕,正要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褚霜年倏地开口道:“盛……延清?”
盛长南道:“什么?”
褚霜年道:“你,你是延清吗?”
盛长南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想不起来:“那是谁?”
褚霜年像是有些失落,双手从盛长南的脸上滑了下去,垂落身前,低下头道:“啊……原来你不是啊……”
盛长南左右看不见褚霜年的脸,有些生气,伸手出去掐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朝向自己,道:“我问你,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褚霜年在他的手上将脸偏到一侧,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并不愿意面向他,道:“没,没什么,我认错人了……”
盛长南过惯了别人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日子,见这个妖怪三番五次要忤逆自己,并且说话结结巴巴,有上句没下句,耐心终于全部耗光,将其往地上狠狠一推,起身道:“不说算了,那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说罢,几步离开牢房,将牢门“哐”地一砸,重新用铁链锁上,重踏着步子朝出口的一侧通道前去。
他的身后,只剩下方才被他那样一推,整只妖都摔在地上,草屑枯叶沾了一脸,好不容易才能挣扎爬起的褚霜年。他艰难地挪动着膝盖,一点一点四下摸索着爬回到自己原先坐的地方,觉得左手手腕有些发疼,试着去摸了摸,疼痛竟是瞬间加剧。
应该是方才盛长南抓他的时候,手上使的劲太大,没轻没重的,直接就将他的手腕给掐紫了。
褚霜年背靠着灰黑的泥墙,白色的头发和衣衫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因为看不见眼睛,所以不知此刻他是在发呆还是冥思。
只见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脸深深地埋下去,后背的头发披落下来,遮盖住了他的双肩及臂膀。
盛长南在牢房通道里怒气冲冲地走,一想到方才那只妖怪,心中便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前方来人,与之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对方是一个来查牢的弟子,看见自己撞到了盛长南,霎时吓得魂飞魄散,正要下跪和他求饶,却已是先一步被他抓住衣领,将头狠狠地往牢房的墙壁上撞去。
连着撞了好几下,直把那个弟子撞得头破血流,盛长南这才将人松开,一脚踹到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没长眼睛是吗?”
那弟子头昏脑涨地捂着头,有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喃喃地向盛长南求饶道:“大师兄,我错了,错了……”
“呵,知道错了就滚去广场上自罚吧,没有我的命令,你就一直给我跪着,哪怕师父同你讲话也不好使。听见没有?”
“是,是……”
那弟子浑浑噩噩地爬起,正准备离开,盛长南又叫住他道:“等等。”
待到对方转过身来,盛长南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弟子道:“呃……来的时候看了时间,好像差不多快到午时了……”
盛长南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先别去跪,去膳房弄点肉菜过来,给最后一间牢房的那只妖怪送去,在边上盯着他吃完再走。”
那弟子揉了揉自己满是鲜血的额头,虽不知他这是何意,但也完全不敢违抗,只是连声应下,随后一瘸一拐地往牢房外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