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背靠着厢房的门柱,滑坐在地,一只手捂着嘴,有血从指缝间渗出。另一手还抓着一件衣服,身边是那只几乎要被他塞满的口袋。
寒生抢到他身边,伸手想去抓他捂着嘴的手,被他一把挡下。陆溪屿不让他看,将方才吐在手心的一抔血迅速倒吸进嘴里,吞咽下肚,然后举着通红一片的手掌对他道:“什么都没有,阿生,你看。”
他说话的时候牙缝里满是血渍,嘴唇周围一圈红色,咧着嘴笑。寒生差点就要甩他巴掌,但还是强忍下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吐血?好像之前你和盛长南打架的时候还头痛,是在瀛海伤得很重吗?到底伤到了哪里?你内丹还好吗?”
寒生一串连珠炮似的问话,陆溪屿一个没回,只是虚弱地倚着柱子,笑嘻嘻道:“阿生,你好像没事了,之前在瀛海伤成那样,在盛长南那也吐了不少血。”
“那是因为我是妖怪!又伤得不重,在瀛海七窍流血只是使用妖力过猛,被盛长南抓走吐血更是我自己一直在大喊大叫,把嗓子叫哑了。这点小伤一路走来自己就痊愈了,哪像你这个人类一样还要养上十天半个月?你快点说到底还有哪里不舒服!”
陆溪屿依旧不语,蹭着柱子慢慢站起,一只手搭在寒生的肩上。
寒生顺势扶住他,跟随动作往他要去的方向走,道:“你说话!吐口血给你吐哑巴了是吧?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怎么治你?你头还疼吗?还需要冷敷吗?要不我等下先去城里给你找大夫……或者望仙府应该有你们捉妖师专门的医师吧?但你这身体还能撑到兰阳吗——”
“阿生。”
寒生的话被从中打断,陆溪屿终于沙哑着嗓子道:“我想去床边坐一下。”
寒生住嘴,不再念叨,将他扶到床边坐下。贴坐在他身边,感受他将头歪向一侧,倚靠在自己肩膀上。
陆溪屿闭上眼,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寒生朝他那边低头,能看见他两条整齐下垂的睫毛,时不时颤抖一下,苍白薄透的眼皮透出丝丝青紫的细小血络。
陆溪屿睡着以后,寒生将他拖到床上躺平,把脸上干掉的血迹擦干净。又实在看不惯他那身破烂,在衣柜中倒腾半天,翻出一件崭新的、他从未见陆溪屿穿过的衣服给他换上。
将死人一样的家伙翻来覆去好几次,才成功给他换好,累得寒生后背都出了一背的汗。完成后,趁他睡觉的这段时间,寒生独自在房中来回穿梭,用了四个大木箱,将所有能带走的全部打包好,只剩下一些不便移动的家具留在这里。
他把箱子和口袋拖出屋子放在廊下,抬眼就看见外面的院里站着那群孩子。每个人手上都挑着一个行囊,有些还带了手提箱和大包裹,身后便是一口漆黑的棺椁,有半人来高。全都安安静静,眼巴巴望着他,像是在问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寒生朝他们打手势示意,回屋去叫陆溪屿。陆溪屿摇摇晃晃从床上爬起,走到镜前弯腰一看,发现自己竟人模狗样的,哦哦叫两声,道:“阿生,我变得好帅。”
寒生朝他甩过去一个装了东西的包裹,陆溪屿一把抓住。寒生道:“怎么,你睡了一觉就满血复活了?”
陆溪屿看看周围空荡荡的屋子,不好意思道:“差不多吧,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再去望仙府搞点他们药修部的汤药喝喝就行了……哎呀阿生,你怎么自己全部弄好了呀,也不分我一点,我啥也没干……”
寒生冷哼道:“你睡得和死猪一样,要是等你醒来再收拾,黄花菜都凉了。”
陆溪屿还是只嘻嘻,拎着包裹出门。但在看见外面院子里的那口黑棺后,就嘻嘻不出来了。
完成最后的确认,他们关上房门,将佩剑丢在地上,把箱子放上去。众人护着黑棺上剑,棺椁每角放置一柄,共同发力,使其整个被抬起来,低低悬浮于地面三寸以上。
走前寒生同陆溪屿去了一趟库房地窖。
他们之前特地多长了个心眼,将地府送来赔陆溪屿命的金子剩余以及一些重要的东西由地上搬进了地下,为的就是怕有人会对那些东西起歹心。
库房的门大开,里面柜子乱七八糟倒塌一地,落满灰尘的地面满是脚印。显然青光院在放火烧了杪秋院之后还想再带些战利品回去,于是找到了这里。
不过刚好里面原先的宝贝全被陆溪屿败光了,后来放进来的东西又被他们藏入隐蔽的地下,所以那群人进来翻个底朝天也一无所获,一怒之下将库房砸了个干净。
把地窖里的东西也搬出去带上,拉上放在隔壁邻居家帮忙保养的马车和几匹马,他们关了杪秋院的大门,朝南方进发。
几日后,他们抵达兰阳。这座城市的规模比邢城更大,街道也更为开阔,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在街上走,在城里住惯的人没见过这群外来客,纷纷侧目。
陆溪屿已提前告知在兰阳侍守的一批道盟弟子,他们连夜收拾出了一大片房间,那在往日是穿心院弟子的住处。众人穿过空荡广阔的望仙府广场,杪秋院弟子和小和尚们第一次看到如此恢弘的建筑,不禁放慢脚步,仰着头四处张望;又相互低声交谈起来,但始终不敢过于吵闹。
寒生之前来过望仙府几回。一次是被抓进来,一次是过来打架,还有一回是来看陆溪屿比赛。也算是对此地的建筑分布有所了解,但从未像此般如真正的客人一样从容地走在广场的地板上,抬起头,慢悠悠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一看,方才发现了一些此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脚下广场所使用的每一片地砖,都是通灵澄澈的白玉,平整拼铺在一起,几乎无缝隙,看上去就像一块光洁的寒冰。但当人从上方走过,脚下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便会荡开一圈圈涟漪,如同在水面行走,引来灵气在周身缠绕。
那些灵气本应均匀地跟随在每一个人身旁,但是到了寒生这里,接触到寒生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妖气,霎时被吓得缩了回去,改为往有着相同气息的陆溪屿身上绕。
东西两侧是通往经阁和后院的千步回廊。回廊上的每根立柱皆雕龙画凤,廊下竹帘卷起一半,剩下半截露出道盟标志一角;中间垂下两根流苏,一长一短,缠绕成结,与所有帘子一起,共同在风中缓慢摆动。
回廊延伸至一定长度,便垂直转换方向,通往他们正前方的一座建筑。那是高达九丈的望仙府主殿。主殿四角飞檐高翘,青蓝色的玄晶瓦片覆盖其上,横着的一条正脊有两条弯曲的龙形雕塑相对而立,龙嘴张开,贴合在一起,口中共同衔住一颗硕大无比的璇玑珠。
寒生看着看着,停下了脚步。
他莫名觉得那颗璇玑珠无比眼熟,自己似乎曾经在哪个地方近距离观察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颗珠子凑近了看,能看见天上二十八星宿的分布位置。并且若是天下某处有难,那块土地头顶对应的星宿区域,会在当日转变为与众不同的颜色。
寒生试图在记忆里搜寻,将千百年来自己经历过的大小事件都捋一遍,从最近的一点点往前倒推。终于,一直追溯到了,自己还在莽荒原当寒凛国小皇子的时候。
他想起来了。
那颗珠子,来自于被他父皇安置在皇宫寝殿一角,用来观测星象的恒天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