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溪屿当真就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蠢货，都活了三辈子了，居然还能像一个小屁孩那般幼稚。万事都不会多去思考一分，非要等到真正出问题了，才会来想该怎么办。

他就算再怎么愚钝，也该感受得到那群道盟弟子表面上对自己恭敬，心中却完全是另一副想法吧？毕竟当了尊贵的仙家嫡徒那么久，向来都是以斩杀妖怪作为本职工作的，现在头顶突然换了一片天，来了个新的顶头上司——于是就因为对方的身份，必须对他身边以往都是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妖怪恭敬有加——这种情况，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吧？

更何况，按盛长南之前所说，对陆溪屿有所不满的，早就不止一个两个了。

若陆溪屿只是把他一个带在身边，其他捉妖师们尚且可以认为他是为了解闷——毕竟拿好看的妖怪当宠妾的现象，在捉妖师群体中并不少见。但这人干了这事还不够，非得在搬家之后立即就大张旗鼓宣布要撤裁天下妖狱，释放出里面全部妖怪——这不是明目张胆地表示要和天底下所有人类为敌吗？

他到底哪里来的脸面？他有这么多命去给那些人杀吗？！

寒生一想到这事就气得睡不着觉，几日不吃饭也不觉得饿。光听着陆溪屿在门外边叫唤，心中更烦，起身脱下外袍去了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把后者的声音挡在外面。

陆溪屿凄凄惨惨的呼唤在两天后逐渐消失，寒生也没去理会，只管闷头睡觉。

这日门外终于再次出现了声音，脚步声从远处而来，停在门前，紧接着门框被敲响。而寒生因为已经饿了太久，浑身都提不起力气，没心思回应，只是缩在床上继续沉默。

房门被打开，那人踏了进来。寒生余气未消，将被子打开一条缝，从中以微弱的声音低骂一句：“滚出去，谁准你进来了。”

那人未理，继续往里走，将一个东西搁置在厅堂里的桌子上。

寒生闻到了饭菜香味，饥肠辘辘的腹中更多地分泌出酸水来。但他还是道：“聋了是吗，信不信我今晚就走人。”

那人往床边走来。寒生终于忍不了，想要爬起来揍他，一个女声却是在他耳边响起，听起来同他一般虚弱：“不是那家伙，是我。”

寒生听着耳熟，猛地掀被起身。但因动作幅度过大，霎时一阵头晕眼花；抓住床头的雕花背板缓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目光正对上站在床前的冥妖。

“冥妖姐姐？！”

寒生又惊又喜，想要下床，冥妖却顺势在他床边坐了下来，神色萎靡，裸露在外的青色皮肤有不少伤口，看起来甚是怖人。

寒生想问的有很多。姐姐你还好吗？青光院的人这几天把你抓到哪里去了？你是怎么自己回来的？那些人没有跟来追杀你吗？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一句：“对不起姐姐。”

“跟我道什么歉？”

“就是……没有控制好外出的时间，让院里出现人员空缺，导致姐姐和老方丈只能自己孤军奋战……”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冥妖将垂落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主要是那个老秃……方丈，是他在当主力，抵挡了那些人好几次攻击，没让他们伤着小兔崽子。”

寒生想起老方丈，用力咬住下唇，头埋进胸口。

冥妖又自顾道：“本想着我化成原形和他们打，他们就会拿我没办法呢，谁知居然还准备了个葫芦来，真是够贱的。”

寒生趁机抓住话题问道：“那姐姐被他们带走之后……去了哪里？”

“不知道是哪，应该是他们的老巢吧。把我装葫芦里挂腰上猛晃，差点没给我晃吐。后来又想把我关进牢里，但是忘了他们牢门是有缝隙的，在里头一拔葫芦的塞子，我就从里面跑了，他们抓也来不及抓。”

冥妖耸耸肩，得意起来：“那些个捉妖师看着挺精明，知道我本体是阴气，要用葫芦来抓我，结果不还是蠢得要命，到手的鸭子自己放跑了。”

寒生无奈笑笑，见她没事，身上的伤也都在自我愈合之中，没那么担心了。道：“那姐姐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在兰阳的呢？之前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去找你……”

“院里都被烧了你们还能去哪。再说，你家那位陆盟主可是名气大得很，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关注之下。我从那群捉妖师手里跑出来，在街上没走两步，就听见有人在谈论你们举院搬迁的事，于是就知道你们都去兰阳了。”

“这样啊，那——”

“话说你们小两口这又是怎么了。”冥妖没有给他再问的机会，将话锋生硬扭转，显然是某人特地在此之前请她帮了忙，“我到望仙府来半天没瞧着你们，看见了认识的杪秋院弟子才找到这里。一来就看见你男人跪在外边嚎，跟家里死了人似的。你俩又因为什么吵架了？”

寒生眼睫耷拉下去，不想说及此事，道：“我们没有吵架。”

“没有吵架还分房睡？两三天了门也不出饭也不吃，你男人公事也不处理，就搁门外跪着，我瞧他们道盟那些弟子都觉得丢人，但没人敢说出来。”

“……”

寒生抿抿嘴唇，还是将事情告知了她：“他说……他打算撤裁全中戍的所有妖狱。”

“什么东西？”冥妖对妖狱的存在仅仅是有所耳闻，“就是他们人类在天底下各个地方设立的用来关妖怪的监狱？嗯……你男人会有这种决定也正常。他不是挺包容的嘛，难得有一个捉妖师会认为人妖两族之间应该平等相待……不过感觉这件事办下来会很危险啊。”

“是吧？”寒生见终于有人能懂他心中苦闷，不禁欣喜道：“姐姐也这么觉得？

“他们人类和妖怪作对了几千年，一直都是打得你死我活的状态，但到了姓陆的这里，他居然不仅接纳妖怪在他的身边生活，还公然表现出偏向妖族的意思……那些人早就想弄死他了吧？”

“是……”

“但是又拿他没办法，他凭本事登上了道盟盟主的位子，不可能不在他跟前做做样子。要是直接当面翻脸的话……”

冥妖想起陆溪屿前边两世结尾，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剑就找人干架，不禁哆嗦两下：“全天下的捉妖师联合起来，要杀他一个还是做得到的。但关键是他很难缠，真打起来肯定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况且目前陆溪屿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那些残害了人命的恶妖他也是会杀的，没有到一定要铲除的地步。”

“可是……”寒生将一截被角缠绕在指尖，小声道：“我、我手上也有过人命……而且当时那些捉妖师想杀我，还被陆溪屿拦下了……”

“……什么时候的事？”

“在望月展见到姐姐之前……”

“……”

冥妖挠挠头发，又搔搔脸颊，左右看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叹气道：“你……唉……”

寒生弓着腰，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被子。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冥妖准备先跳过这事，让寒生把饭吃了，后者闷闷的声音从被心传来：“姐姐，你说……”

“若是我从他身边离开，他是不是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