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有什么正在暗处盯着我,观察着我。
那个人……恐怕已经这样坚持观察我数天了。虽然按理来说应该不是流氓或者变态,但这种目的不明的注视还是让人觉得不适。我仍旧很在意。那双眼睛似乎正在拼命的看着我的球术与分析,贪婪而入迷地欣赏我还拙劣的技术。
“伍酱?伍酱!你怎么啦?刚刚托球时你走神咯。”
直到暮云走过来捏了捏我的脸,我才回过神。
刚刚那球我托慢了,暮云没能击准,扣球被对方那名高挑的金发副攻手拦了回来。
“感觉有点奇怪,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我。所以有点分心……”
“盯着?应该是看台那边零零星星的观众在看你吧。别太紧张嘛,以后要是打比赛的话也是要被很多人看着的哟?”
那不像是个普通观众投来的目光。我尚有疑虑,但并没有再开口。
过了不久,那人的视线渐渐从我身上挪开,强烈的压迫感也终于不再覆在我的心头,我松了口气。
在我如释重负地暼向身后副一馆的看台时,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我的视线内一闪而过,只留下了那眼眸中的玩味与危险感。
是他,一定是他。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冥冥间我认定,总有一天我会再见到“他”的。
在下定决心后,我重新将自我全部投入训练中。
如果山河的校队已支离破碎,那就以重组它为目标而前进吧。
加油。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有时候不经意间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
七月已至,转眼便到了我们的告别之日。
“山河见呀,暮云云,小小妍!”
“山河见哟,汶仔!”
“有缘赛场上见。冀云可向来不会手下留情,我们的目标是全国总冠军,可不会认输哦。”朱丽教练在向我们道别时也留下了这样的狠话和别样的祝福,“暑假开心,希望再看到你们时我会感到惊喜。”
停靠在站的公交车装载上了归来的我与我的梦想。艳阳当空,明媚而闪耀。这些年来一直笼罩在我心上的阴暗似乎也渐渐消散,从此之后我的人生会大不一样吧?
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也有机会成为站在正规赛场上的一员,拥有自己的背号,属于一个让我自豪的队伍。
一定会有机会的。
我抚摸着手中山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用指腹摩挲烫金的校徽——书籍、山川与河流在其上图案的形式交汇。
我轻哼着某个不知名童谣的调子。暮云坐在我的身旁,听得很入神。不过多久她便靠上我的肩头,在午后明媚阳光的抚摸中浅浅入睡了。
我很幸福地笑了,侧着脑袋与她靠在一起。
现在我要给出答复了。给过去的痛苦答复,给我的梦想一个答复。
我要让梦想,真正地化作现实。
“咱妍妍考上的是山河大学?哎呦喂,那可了不得!咱家里人可真出息了。快吃快吃,这都是大姨二姨三姨请你的,想吃啥咱还点!这顿你就管吃就行了,咋能委屈我们的大状元呢!”
大姨差不多快把饭桌上的排骨和虾全倒我这里来了。
“唔,唔……”
吃不下了。
家里的亲戚都太热情了点。她们虽不常听说山河大学这座学校,但在百度过后便个个惊讶的掩不住嘴了。回到家后,我被热情他们过头地请了一顿又一顿,一周下来就胖了三斤。
不行,光长胖可不行,我的训练可不能断啊。饭桌上的我暗暗起誓,一定要在上大学前蜕变成一个优秀的。
我们县里没有排球场,连新建的体育场上也唯独没有排球场的影子。无奈之下我网购了一架便携式球网来练习,父亲当年就是用这样的球网和他的球友们在广场上训练的。
凑合凑合吧,总比没有要强多了。
七月中旬的某天,早上七点半,我还没睡醒,正迷迷糊糊着。敲门声冰雹似地砸在我家的门上,将我和母亲都吵醒了。
母亲赶在我之前开了门。等我下床后从卧室内偷偷探出头想去了解外面的情况时,便在客厅内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喝着我母亲倒来的茶。
严校长和赵副主任。
“我们也是了解到伍妍同学被山河大学录取,才过来想带她拍张照,登在我们一中的学校公告栏里,对学生们起激励作用,再鼓励新生报名。”严校长假惺惺地笑着,“不知道孩子同不同意?”
“稍等啊,我去问问她吧。”
“不同意!”我在母亲进门前咬着牙走出卧室。
“不同意?我们可是一大早就——”臃肿的赵副主任眼看着将要发怒。我可太熟悉她这副表情了……毕业之后,我还时常会在噩梦中看到她这张脸。
“可是什么?蹂躏了一千多名学生整整三年吗?难道你们觉得你们对我有什么恩情吗?这里是我家,对我不礼貌就请出去。”
我毫不客气地对着两个往日威风神气的领导指责着,做着我想了整整三年的事情。
“你,你——”
“你们说先苦后甜,我却像奴隶一样苦了一年又一年。看吧,这头发,满意了吧?!这不是你们给我留下来的好东西吗?明明说了已经没有必要再给高三这么多条条框框,你们还是不顾我的意愿拿起剪刀就乱把我的头发变成了这样又碎又缺块的样子,还挺自豪?而且,颜色!我说了多少次我的头发天生就是这样,你们一个个装聋装到底是吧?轻生和被逼出了心理问题的全部回家反省全部劝退,这样你们的学生就都乖乖听话乖乖运转了,是吧?”
“你们到底对不对得起学生?扪心自问,真的好意思说对得起吗?我从来都不愿意当面和你们闹这通事,不是为了平平静静的过三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当你们的奴隶吗?我不难受吗?你们就知道说学生矫情,但如果你们从这世界上消失,我真的,我真的在G县一中找不出一个不会因此更幸福的人,明白吗?”
我完全无法控制我自己的愤怒。
所有的所有,都在这一刻爆发。
“——听完了吗?听完了就给我滚,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鬼使神差地,但或许也只是因为我的自我意识终于出乎他们意料地觉醒了,我将惯于施展淫威的这两位,彻彻底底赶出了我的世界。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两个一面。
在那之后,我和暮云在暑假的剩余时光内相伴旅行。在青春最自由最灿烂的这两个月里,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坐在盛夏时节青岛的沙滩上,海风拂面。耳畔的浪声与鸥鸟清鸣让人惬意,我在将沙滩炙得滚烫的烈阳下享受着手里蓝莓味的刨冰,感受着炽热与冰凉碰撞出的海洋气息。
“伍酱,你会游泳吗?”
暮云好奇地伸手划划岸边的水。
“大概不会吧,小时候去过游泳馆,一米三的水就快把我淹晕了。”
“欸~那是因为伍酱不够高吧?”
“...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我有把刨冰扣在她脸上的冲动。
“我倒是会游泳啊,不过好像是无师自通的。我八岁那时候,我爹想丢了我这个赔钱货,就把我扔到县里那水库里了,结果当天晚上我愣生生游回家咯!”她说着便爽朗地大笑起来,“嘿,走,咱们再去小摊上逛一会儿吧?我也想吃点冰冰凉凉的东西了。”
她总是以这种轻松的口吻说一些极为痛苦的往事,却很少流露出悲伤或痛苦的情绪,也从不希望我替她担心。
我知道,她其实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应该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人才对。
但我们偏偏因为不幸而走到了一起。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就这样轻轻牵起了她温热的手。
海浪如同大海的呼吸般,温和地冲拂过脚踝,海风偶尔吹起短裤的裤边。
沙子里零零星星地藏着贝壳,我以收集它们为乐,当做回忆珍藏。沙滩上的人形形色色,却同样是在各自寻找着各自的美好。
远在海岸线几十米外的一抹金发飘扬,那美妙的颜色如洒满沙滩的阳光般灿烂,我不禁看得有些入迷。远远地,那人不知怎地发现了我,向我的方向转过头,怀里似乎还有条黑白色的幼犬。我有些尴尬地微微一笑,很快收回了视线,继续与暮云并肩漫步在被海水浸湿的柔软沙上。
海蓝色的青春像烟花般绽放在我长大成人前的最后一段假日里。
“Hi汶仔,晚上好啊!”
暮云在这时打通了和小汶的视频电话,顺便娴熟地勾住我的脖子把我揽到她怀里,让我也出现在了镜头内。
“晚上好哦!等等,你们这是在哪里?海边?!”
“我们在青岛!海边真的很好玩啊,这边好多烧烤店呢,咱玩得可开心啦。”
“出去玩居然不带上我?大坏蛋,我也想去海边玩!”
小汶在屏幕的画面里对着暮云连连出击,一拳接着一拳,似乎很是不满。
“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出来玩吧。”我在屏幕这端像这样轻轻安慰了她一句。
“呜呜——小小妍最好啦,一言为定哦!我会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最漂亮的泳衣的!”她满眼都亮晶晶的。
“等等等等,咱可没说以后不会和汶仔你一起出来玩呀,咱也超好才对呢。”暮云也不满地插了几句进来。
......
吵吵闹闹的夏天,就这样在不经意间,从指缝里流走了。虽然无法挽留,但我们也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现在我能真正地做自己了。
我是…一名从衡水制度的高中毕业的二传手(是的,我决定好了!尽管二传手是个需要身高的位置,但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的),即将在这个夏天结束后升入山河大学。
我将只会是我,将再也不会是别人的工具。
我们一定会走下去,会走得很远的吧。
毕竟她已经和我约定好了,她要扣我托的球,要一直都能扣我托出去的球。
要一直……一直都一起向前走。
八月下旬,炎炎夏日渐渐消逝于初起的秋风中。再坐上前往市区的公交车时,已经到了我们的梦想起航的时候。
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是山河大学。
“我们出发吧,伍酱!”
“嗯。”
这一次,就真的要去往梦想的起点站了。
公交车上,我用手指卷着自己终于渐长的发丝。啊,我的人生中好像从来没有哪一天是比今天更让我感到兴奋的……
过去好像已经变得非常非常遥远了,现在我所向往的只有未来。
是啊,梦想本就并不现实。可说连触碰与追逐都没有勇气的话,那梦想就真的会失去它一切的价值了。
所以,让我听到那属于梦想的真实的声音吧,就由我来支撑起我们的梦想吧。
到了鼓起勇气起飞的时候了。
伸出手吧,跃过网的边限,去证明你自己吧。那可能是现实的终点,但不会是梦想的终点。
我们来了,山河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