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时,山河大学的主礼堂外,露天礼堂区内。
这届大一新生足足有五千人,目前的主礼堂里根本坐不下。因此,开学典礼就只能在户外举行。
三十五度的天,任谁在人群里坐着都不好受。热浪又沉闷又潮湿,狠狠掐着大地的脖子。
宋小汶拼命挥着手给自己扇风,嘀嘀咕咕抱怨着这样的天气:
“都九月了还能热成这样,真不愧是号称只有冬夏没有春秋的大华北!怎么还没见校领导上台?快热化啦!”
穿着黑色衣服的伍妍热得有点头晕。她环起胳膊抱着胸,焦急地等待着。
“别急嘛,那边那个高个子老头是不是?他正往这儿走呢。”
伍妍和宋小汶朝着陈暮云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这里挤满了大一新生,她们两个小个子也就只能从其他人脑袋和脑袋的缝隙里看见一个白花花的头顶。过了一小会儿,那个白色脑袋在她们正前方的小礼台上出现了。
老人一身半旧的西装,头发全白了,脸也像枯树皮一样粗糙而布满皱纹。但他站得笔挺,身材高大,乍一看像是只有三十多岁的青年人。
伍妍猜,这位大概就是山河大学的杜鹤校长了。
老人在礼台的主席位上坐下,摆弄几下眼前的话筒,清嗓轻咳几声。
“来晚了,来晚了...抱歉让你们这些小年轻多等了会儿。我是杜鹤,山河大学的现任以及首任校长。”
“等等啊,山河大学建校也有二十多年三十年了吧,那他担任了这么久的校长?”陈暮云边自言自语边借着自己的高个子探头往前看着,“这么说蛮牛的!他是创校人吗?”
“安静一点啦,你声音太大了,暮云。”
杜鹤带上台的只有一个个头并不大的保温杯。没带讲话发言稿吗?陈暮云刚好奇着想再探高点儿头,却正好被前面一个高个子挡住了视线。
她有点失望地哼哼几声。
“唉哟,看不见了!”
“嗯……?啊!我挡住你了吗?”
她前面的高个子是名黄色短发的女生反应过来,开始慌乱地拼命压低自己的头,“那个,对、对不起……”
“喔!你是女生啊,长得好高!没事没事,我就好奇往那边看看而已,你坐着就行~”
伍妍闻声也好奇地探出头将这人打量一番,连暮云也觉得高的女生?……的确是,就算她正坐着也看得出来她有很高,而且四肢修长,至少有一米八五吧。
这女生小心地点头,但还是尽力的把自己的身体放低了再转回头去,同在这里的所有学生一弃专心致志等待杜鹤发言。
礼台上,杜鹤扶正麦克风。
“首先,我对冲破贫困、苦难、束缚,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的你们感到高兴。希望山河大学可以给你们翅膀,让你们从此展翅高飞。”
这番话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伍妍的心中。没想到,这位校长的讲话很快地直入了主题……
在这里的人们,几乎都是曾和她曾身处同样痛苦的地方,几乎都是拼命从制度与不公中冲出来的吧。
“放眼望去,个个面孔,场场青春梦啊。现在住在这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是通过特招从山河四省进入我校,对此我也深感欣慰。如今我们确实做到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甚幸,甚幸。”
苍老的校长笑抚着自己下唇的银白胡须。
“我相信你们的未来会有你们想要的一切。还请释怀过去,请迎接未来。”
“因为,山河大学,将会是梦想的摇篮。这个摇篮来得晚了些,但总归是没有迟到的。我希望这里不再有人无法施展才华,不再有人受制度之苦。这最好不过。而你们记住,山河只是引路人,灯还得你们自己点,路还得你们自己走。”
“我说…我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被改变了,真好啊——”
宋小汶感怀道。
“我们也总算是熬出头了吧?”
陈暮云在听过后兴致勃勃吹几声口哨,偏头靠到伍妍肩上。宋小汶则借机钻过去挠起陈暮云的腰,惹得后者缩成一团,笑个不停。
正式而严肃的伤感气氛被这两个人破坏了。明明旁边还有几个女生正在因杜鹤地致辞而抽泣,这边却有烦人的家伙正在捣乱。伍妍叹气。
“你们两个给我安静点。”她有点想翻白眼。
杜鹤语停,从礼台上向下环望一周,用皱纹层生的干枯手指轻敲几下台面,若有所思。
“其次嘛,也没什么了。生活中的很多事,就散让老头子我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意义,我的观念快过时了。有的东西就要放任年轻人们去探索,毕竟时代属于你们。人类要传承的是知识,是文化,是经验,而不是与祖辈父辈同样的人生道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路。”
“此外,咱们学校的各个社团也要陆续开始招新了。社团这东西,既可以按你的兴趣爱好来挑,也可以符合你的人生目标。大到学生会,小到古生物研究,旧到文学,新到cosplay——一切都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你们当中应该有许多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社团这东西,有的学校光顾着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成绩,就会忽视掉学生们的兴趣和社交,老头子我实在是很反对啊。”
他连连摇头。
“不过没关系,我们的社团面向全体新生招新,在此代表各社团对诸位表示热烈欢迎。”
“每个学期的专业第一第二名都会获得本校特别设立的奖学金。其他学校相关事项都在本校官网以及主礼堂内的告示牌公示,生活老师和辅导员也提供相关的咨询和引导,我就不多占用大家的时间了。大一新生的军训从本月3号开始,到本月15号结束。除军训期间外,学校固定休双休与法定节假日。”
“那就希望你们好好利用本校所提供的平台——让你们的梦想展翅高飞吧。感谢,同时也期待你们终成大器。”
他起身鞠躬示意,满座掌声轰鸣。
前后不超十分钟的新生开学典礼就这样结束了。简练短小,格外有力。
走出这里的每个人的心都一定久久无法平静,伍妍自然也一样。
她思绪万千,内心混乱而澎湃,将杜鹤的话回味了许久。
现在,她正站在山河大学校门处的大钟前。钟表的指针指向六点半,恰巧日暮西斜。
陈暮云和宋小汶暂且与她分开了。关于校园,伍妍和她们好奇的地方不太一样,因而她们三个便约好了各逛各的,等到七点再在第二体育馆碰面。
山河大学的建筑大多为都市现代化风格。不过,校史馆和一处近图书馆的公园是中式古典风,颇为典雅。至于伍妍身边的大钟楼,则有西式建筑的影子。
在探索完以主副教学楼为核心的学习功能区后,伍妍手机上显示的今日步数已达两万!
要知道学习功能区以外的校区可是足足有学习功能区的五六倍大……幸亏学校里有押金一元的山河共享单车,不然伍妍今天铁定得跑断两条腿。
她花一元钱扫了一辆单车,蹬上踏板,循着路边不时出现的实木路牌的指引,向体育区的方向而去。
初亮的太阳能路灯向路边的绿化带投下温和的光晕,暮风拂面。伍妍随身的米白小双肩包里装着一双他为大学的排球训练而准备的专业新护膝。
她期待着。等入社后……不,等入队后,她一定会穿着这双护膝站上球场。
这样想着,她发力蹬快几步,欣悦地向第二体育馆赶去——
突然,同样放在小双肩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伍妍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停下车子,从小包里摸出她的手机。手机屏上,来电人的姓名处是“父亲”二字。
爸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给我打电话?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她心底闪过一丝忧虑。
但不过几秒后,她便被自己这种总是下意识想坏不想好的毛病无语到。
伍妍啊伍妍,就你瞎想。
“怎么了,爸爸?”
她接通了电话。
“开学第一天在,那边过得还适应吗?闺女?”
伍康一点也不稳重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想不想家呀?校园绿化怎么样?学校食宿怎么样?舍友人怎么样?”
“好了好了,你闺女才离家不到一天呢!”母亲在电话那头较远的某处劝着他停口。
“……山河离家才五十多公里,搞得像我出国留学了一样。放心吧,这里一切都好。我和暮云小汶住在一个宿舍里。”
“噢噢!那就好那就好。小汶——就是你在你朱丽阿姨那边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是啦。她也是个自由人,是从J中毕业的。”
“自由人啊~好,好。话说你现在在哪儿呢,闺女?这个点儿是不是已经回宿舍了?”
“还没呢。我有点事,准备去体育馆和别人碰个面。”
伍妍干脆在路边的停放区锁上单车,边往第二体育馆的方向步行,边回应伍康亲切过头的问候。
天色渐黑,不远处第二体育馆的灯光格外亮眼。不知道现在里面有没有人?伍妍想。倒还没见过这里晚上的样子。
她挂断了父亲的电话,走近小心地敲敲第二体育馆沉重的大门。
“门没有锁!”一个陌生的女声在门的里侧热情回应道,“你好,请进吧?”
伍妍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推启门扉,那个站在门里侧的女生与伍妍对上了视线。
她的一头月光银色长发被拨成了侧分,脑后梳着及背的马尾,水色的眼眸清澈如山泉。即使发与瞳的色调都如月夜与潭水般冷蓝,她脸上真诚的笑容却也给人热情温暖的感觉。
“啊,你是排球社的同学吗?”她连忙向伍妍问道,“我是今天报道的大一新生,计算机系的蒋月涵。初次见面,你好呀!”
月,果然有个像月亮一样的名字啊。伍妍愣愣。
“啊……嗯,我刚刚交了入社申请,但还没被批准通过,不算正式社员。你好。”她回应道。
“怎么,哪来的小家伙?”
馆内球场上一名深绿色卫衣的女生闻声转过头来。她微微内扣的扫颈发颜色黑青,在左额前拨成侧分。眼睛是浅浅的清新薄荷绿色。相较于蒋月涵来说,她的个子不算高。
总觉得这人有几分面熟……
伍妍刚想开口向这位也问候几句,便被对方的话硬生生噎住了——
“自由人吗?还是迷路的初中生或者小学生?”薄荷绿眸的女生以审视态度对伍妍扬扬眉毛,顺手往自己的上空抛了两下手里的三色排球。
小学生?伍妍皱眉盯着这家伙。
“嗯?嗯……啊,其实若瑜你的个子也不是太高啦。”
蒋月涵在发觉伍妍的眼神不对后努力地化解着尴尬,但效果甚微。
薄荷绿眸的女生,刘若瑜,像被这句话狠狠扎了一刀似的,骄傲飞扬的眉毛耷拉下来。
“哈?少瞧不起人!而且,别忘了今天早上你的那口豆汁……我讨厌你!”
“那个,是意外,意外!我以为是豆浆来着,着急赶车嘛……”蒋月涵立刻委屈地对着手指解释起来,“我请你吃饭补偿吧,别生气嘛?你想吃什么?我带了稻香村的点心呢!”
“我才不吃!快点,刚刚不是要你过来发球吗?还有那个小家伙,你,打什么位置!”
刘若瑜在气势汹汹地拽来蒋月涵后又指向这边搞不太清楚情况的伍妍。
伍妍不是很想搭理这个突然变得神经兮兮的笨蛋,于是就故作没听懂,歪头装了会儿傻,好像在头顶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