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活了千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
他们或身不由己,逆来顺受,或蝇营狗苟,苦苦算计,又或地位尊崇,权势倾轧。偶有胸怀大义者,如沧海遗珠,流星划过,短暂绽放之后再了无痕迹。
而像雨昕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要说她活得轻松自在也不是,她有一大堆烦恼和无奈,有时因为脾气太好,还会被一些小妖欺负。也有欲望,爱财爱美食,不喜欢很麻烦的事。她只是那些平凡人之一,有七情六欲,贪生怕死,恶劳好逸。
但她似乎又不是真的很在意这些。
当麻烦找上她的时候,她会露出临渊在她脸上常常看见的那种无奈的表情,但仍然总是会去做她觉得应该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也不会很难过或是痛苦,而是似乎年纪轻轻就早已习惯了作为人类的各种不如意,即使再无奈也只能想办法去解决它。
她很惜命,常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会因为他的强大在他面前讨好卖乖,但又并不像那些比他弱小的妖怪或人类一样畏惧他且厌恶他。一旦他不再强大,他们想方设法也要找机会欺压他,好像那样他们就会变得了不起。
在他重伤的时候,她对他的态度与以往并无什么差别,只是似乎……更温柔了一些。
她一向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好像没有特别执着在意的东西,吃到美食会开心,但吃不到也就叹口气放弃。做什么事情也一样,做不到就顺其自然。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视如生命的东西。
临渊唯一一次见到她执着于什么,是那天在九重天雷中,他神魂都快要痛到撕裂的时候,隐约感觉到她将他护在身下,动作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那双看向他的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某种很深的执念,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以及知晓结果但仍要去做的……从容。
原来她也有执着的东西?
而她执着的正是自己。
这些是雨昕消失之后,临渊一点一点回想起来的。
回忆这些的时候,有一种钝钝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疼痛一直在临渊的心口,无法消失,无法排解。
似乎每次想起那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出现,而他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他很少有后悔这种情绪,在她不见后却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
他受伤之后虎落平阳,心里压着点气,其实很多次都是故意找雨昕的麻烦。而她明明是无辜受他连累,却从来不因为他的无理取闹生气。
她一直是那样,尽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想方设法逗他开心,那段时间好像对她来说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东西了,好像她是为了他而活的一样。
那明明是她最后的时间了。
临渊又回想起最开始认识她那会儿,他弄坏了她最喜欢的道袍,她也没生他的气。
明明她是个很念旧的人。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他对她来说就是有点不一样的?
可他却因为自己幼稚的不信任,把她弄丢了。
母亲死的时候,临渊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觉得心里狠狠空了一块,这世上他牵挂的人又少了一个。现在他不光觉得心里失去了什么,还觉得有把刀子插在心上,想不得碰不得,一念及就疼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因为那道天雷……为什么那道天雷没有劈在他的身上?为什么老天又要夺走他的东西?
他不甘心,他不想认。
临渊一遍遍自虐般地回想雨昕消失的那时的种种细节,如果她是神魂崩解消散,自己当时应该感应到一些碎片才对,但他用尽了法力却感受不到一点点气息。他当时很绝望,但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雨昕的魂魄并没有消散,而是进入了轮回?
他开始寻找能进入轮回的方法,踏过山川大河,遍寻秘经古籍,寻找能让人起死回生或是找到已转世之人的秘术。
但是没用,他找不到一丁点她尚存在人间的气息。
不过他眼前总是出现她的影子,找回她慢慢变成了一种执念。这种执念并没有随着时间减少,而是跟随他的脚步去了每一个地方,逐渐侵袭深入他的骨髓。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意识到雨昕在他心里的位置的,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早就在那里了,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她的存在。
他去翻了老国师的藏书,想着雨昕不想让老国师知道她的死讯,忍住了没直接去问他。后来他在游历时碰到了云逸,云逸正跟着作为云雀的族人迁徙。
当初因为贵妃去世哭的稀里哗啦的那个少年看起来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帮他询问了族中长辈,给了他一条线索。
于是临渊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狐族。
族中的女长老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妪,听了他的描述发出了一声含着复杂感情的叹息,不知为何叹息里竟有一丝欣慰。
“如果你遍寻人间都找不到她的痕迹,那还有一种可能。你有没有听过天宫?”
临渊摇头。他只知道无论是修士还是妖,修炼的最终目标都是飞升成仙,但他还是头一次知晓那个“上界”指的就是天宫。
“已经近千年没有人或妖飞升成仙,人间关于天界的信息都慢慢消失了。本来这些是该我们教给你的,可……”
“所以只要渡劫成仙就能去往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