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场景。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这怪诞而荒谬的一幕却就此上演,倘若这是上映电影里的一个镜头,那导演和编剧想必会被观众大砸鸡蛋并且写上千字影评臭骂,但这是江月濯正在面对的事情。
一切都颠倒了,拯救者与被拯救者,引导者与被引导者,家庭里无形的权力结构被轻而易举地解构了,因此白梅此时有种极其强烈的羞耻与愤怒,就好像在月牙小时候她夜里出门工作,回来时却发现月牙还醒着一样。
明明她才是那个上位者,在这个家庭里爱与掌控感很难分清。
那是属于母亲的威严形象在女儿面前崩塌时的羞窘,也正因此,那之后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有些尴尬。也许也有江月本人性格冷淡的原因,但白梅也非常不愿意承认,她竟然在用这样出卖身体和尊严的方式在养活着她们。
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了,本来白梅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她已经逐渐适应,况且最近江月似乎变化了一些,她变得强大,而且陌生,白梅本以为她们的关系正在渐渐变好,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根本没有。
那些都是她可笑的错觉罢了。
她依旧是那个可怜的、不愿承认现实的大龄妓女,被人蒙骗后落入狼窟,而来救她的居然是她才十六岁的女儿。
白梅浑身颤抖,即使江月濯在她身上披了被单,还紧紧抱着她,但这一切并没有让她感觉好一点。刚才见到女儿那一瞬间的惊喜像是错觉,此刻包裹着她的只有困窘、羞愧和不甘。
“妈妈?”江月濯犹豫着低声喊她,“我们走吧?”
白梅原来一直低着头,此时抬眼看她。她的眼神很复杂,像一个设计师注视她完全不符合预期的成品。她轻轻挣脱江月濯的手,低声说:“走吧。”
江月濯的手悬停在空中,有点不知所措,但这点情绪很快就被冲散了,因为其他女人聚了过来。她把那些被单裁成几块,好让每一个人都有东西可以蔽体。期间遇到了点麻烦,因为屋子中央的那个女人一直没能起来。
伏在她身上的那个女人,也是拿刀砍人的那个,她自我介绍说叫于安,于安把刀还给她,有点不安地说:“她怀孕了。”
的确,那个一直昏迷的女人肚子已经很大了,肚皮上密密麻麻排着青紫色的妊娠纹,而她四肢细瘦,皮肤苍白,越发显得触目惊心。于安在旁边解释说:“她好像也是被抢来的,来的时候就有身孕,那些畜生说有人就喜欢这一口……”
她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江月濯默然,她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应对眼下的状况,还好于安也不需要。她快速地梳理了自己的情绪,问江月濯:“你们来的有几个人?你会带我们走吗?接下来要怎么做?”
旁边的女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投来目光。
“我不知道,”迟疑片刻,江月濯很诚恳地回答,“我来之前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全力带你们出去。”
于安看起来有点失望,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好吧,那我们现在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不对劲。”
“这一层楼的人多吗?”江月濯问她,“那些看守的人大约有多少?”
“这层楼的女人大概有三四十个,平时都在那些小黑屋里,她们是最低等的类型,有些人已经疯了,想把她们一起带出去不可能。”于安神情厌倦,“看守一共有十来个人,有两个很厉害,应该是有矿物病的,我只知道其中一个力气非常大……他手下死了好多人。而且楼上还有别的保安,他们要是听见不对劲,一定会下来的。”
“这层的保安一般都在哪?”
“他们大多时候在楼梯那边,有时候也会在走廊里巡逻,说是巡逻,不过就是来找乐子罢了。”于安拉紧身上的被单,“而且他们经常会来这个房间……每次都会玩死几个。”
当于安不再说话,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种可怕的静默,所有的女人都在注视着江月濯,沉默且希冀,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希望。江月濯停顿片刻,艰涩道:“好,我知道了,现在还得委屈你们再在这里等一会。”
希冀消失了。
女人们垂下脑袋,似乎是习以为常,其中一个喃喃道:“做不到就不要随便那么说啊……”
她们好像将此视为一种抛弃。江月濯没有回应那句话,她拿着大庭,将它交到于安手里。
“握紧它。”她说,“如果他们敢过来,你就用这个砍他,拿出你砍那个人的劲头来。”
于安有点惊讶,也有些忐忑地接过了大庭,她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身体此时好像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她坚定地握着大庭的刀柄,点头,“我会的。”
江月濯最后看了一眼白梅。
白梅没有和她说话的意图,很冷漠且倦怠地靠在墙边,她甚至没有抬头看她,她们之间的联系好像完全被切断了似的。江月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握紧了银光,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