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渐渐包裹住青年。
结束了……
结束了……
它变成温暖的臂膀，令他站定，然后轻轻抚开他的眼睑。
……
“……”
栀离出现在城堡一楼大厅，他颤颤巍巍直起身，抬眼，便看见满眼笑意的佩希蒂·索尼。
“栀离先生，你成功了。”
佩希蒂·索尼语气淡淡的，脸色苍白，似乎是支撑不起她再激动。
可喜可贺，她的愿望实现了。
她现在拥有很多朋友，她现在能做到勇敢决绝！
佩希蒂·索尼在心中想着，眼眸中像盛了汪春水般温柔。
她苦笑着，暗自摇头——未来生活很美好，只可惜我没时间再去享受……
……
栀离缓过神，冲佩希蒂·索尼颔首。
他步伐轻快走到少女身前，唇角微勾，作出一副贴心的模样，弯腰、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佩希蒂·索尼小姐，您马上就要死了……”
“死”字被他刻意拖长，他定眼看向身侧的少女——面无波澜，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小姐，恕我冒昧。是我没能救下你，但您看，我成功了——我成功杀死‘恶意’，替您报仇了。”
栀离笑着，浅色的瞳孔中，佩希蒂·索尼的终于出现一丝松动，她裙摆旁的手在微微颤抖。
栀离表情严肃，认真地看向佩希蒂·索尼。
“您相信我吗？”
一字一顿，格外清晰，也格外认真。
只听耳旁传来一句肯定，“嗯！”
佩希蒂·索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正是傍晚，黑色的幕布从东边儿拉来，一口咬死太阳，残破地挂在空中。
窗外雨停了，风却很大，它不断敲打这玻璃，力道很大，声音急促——咚咚咚咚咚！
玩家会随着梦境一起消散呢？
还是成功在梦境中安全度过三天呢？
接下来，栀离需要赌一把——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只见青年眉眼低垂，长发温顺地披着，少了扎起时的凌厉，平白增添几分真诚不做作。
将情绪隐匿在阴影下，他压低声音道：“谢谢您的信任，小姐……只是，你知道在现实中死亡的代价吧……”
佩希蒂·索尼一愣，面上笑容有一瞬间凝滞——她选择沉默。
是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城堡中的一切……
休闲娱乐室中的一切……
全都会消失，全都会成为她的陪葬品，包括她素来爱惜的孩子们，以及这位帮她完成复仇的栀离先生……
怎么会不遗憾？
怎么会不愧疚？
栀离忽地远离佩希蒂·索尼，保持一定距离，与她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眸中完完整整倒映着少女的缩影——垂头丧气，眸中满是不忍。
“您可知道，‘恶意’是怎么制成？‘恶意’又是如何失控？”
他的声音微小，很轻……很轻……话语却如一道惊雷，在眼前人心中炸开。
啊……知道……
知道！
她知道！
佩希蒂·索尼止不住地战栗，湛蓝的眼眸中布满阴影，瞳孔震颤，茫然溢出。她哆嗦着，不禁用双手环抱双臂，靠着墙壁蹲下，一言不发。
“小姐，我很好奇，您那时为什么不阻止村民们？您明知道有更好的方法。小姐，当村民因‘恶意’自相残|杀的时候……您为什么不站出来说一句，哪怕一句也好——冤冤相报何时了……您不明白吗？”
栀离低着头，语气幽幽。
“……”
佩希蒂·索尼将自己缩成一团，瘦弱的身影透过华丽服饰和高塔中重叠。
她的脸色开始发灰，嘴唇愈发干裂，嗫嚅着，嗓音颤抖：“别……别说了……我对不起……”
“嗒、嗒、嗒……”
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恰好踩在少女紧绷的神经上。
喘息声从角落传来，一道接一道，从不间断。
她想起来了……
她曾天真得以为：曾经种种都过去了！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真的……达成了吗？”
佩希蒂·索尼呢喃，如同蚊虫嗡鸣，缠绕在唇边。
栀离微笑着向少女靠近。
第一步，他猜对了。
下一步，继续击溃她的精神。
“别过来……别过来！”
佩希蒂·索尼嘶吼着，尖锐的指甲不断抓挠头皮，指缝中鲜红一片。
“我阻止过他们，我阻止过！是他们不听……对不起……”
“说直白些，您很无能。”
栀离嗓音温柔，语气平静，他顿了顿，继续说：
“您当然想阻止这一切发生，可您没有能力……您无法阻止一心想复仇的村民，您更没有实力杀|死‘恶意’！您看过童话，您知道，那只些只是虚假的；您清楚，没有绝对实力的善良是多么引人唾弃；您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无数‘恶意’生出，只要世界上还存在‘恶意’，‘恶意’便不会死亡。”
“停……求求你了，我都知道！”
佩希蒂·索尼开始啜泣，瞪大一只眼睛从凌乱的发丝间盯着栀离。
栀离不语，只是向前踱步，在少女身边缓缓蹲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满目痛心。
佩希蒂·索尼的弱点是什么？
这个问题栀离想过很久，在梦境世界中佩希蒂·索尼除了逐渐被规则压制的自我意识，她几乎没有弱点。
不！
不是的！
佩希蒂·索尼一定有弱点。
栀离无数次在内心咆哮。
骤然间，他想起了许多故人——梅花鹿、德尔·里比尔、“妈妈”、库库拉……
他们是佩希蒂·索尼唯一的弱点。
“小姐，您永远无法保护您所爱之人。小姐，您连复仇都要借他人之手。我想，您最适合的工作或许是菟丝花、金丝雀，您自己想吧，的确是这样。”
青年的长发从额角落下，遮住那双明亮的眼眸，他终于没再伪装，居高临下注视着少女。
“‘恶意’死了，但‘恶意’没死，世界上存在无数个他，你又将如何杀|死呢？”
佩希蒂·索尼看似坚强，实则是将自己的一切掩盖在一份好不容易初步建立好的“勇敢表象”下。
在“梦”这个由她主宰的“梦”中，她的“勇敢”将会一直存在，但当玩家仔细观察，又会发现现实中的她依旧是那个善良脆弱的孩子……
她一直没变，只是在通过“梦”逃避。
如上，是栀离挖掘的佩希蒂·索尼心理。
现在，正好有个契机——死亡。
佩希蒂·索尼即将死亡，规则对她的约束越来越重，她的“梦”越来越虚假。
玩家便能在此时——乘人之危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击溃她的内心防线。
栀离叹了口气，抬手轻柔地抚摸少女头顶。
“小姐，我想说的有三点：一，您很弱小，一直在逃避自我；二，‘恶意’很强大，您无法杀死；三，您快要死了，我需要让您死得明明白白。”
“……”
城堡一层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佩希蒂·索尼微弱的心跳。
少女不动了，良久，她终于开口：
“谢谢，确实……我在逃避。”
青年严肃道：“意识到就好。”
下一秒。
“滴——”
一声清脆而短促的声音响起，干脆利落。
交易成功。
款项收取完成。
淡蓝色的荧光从少女额角扫过，又乍然消失。
栀离手中握着冰冷的金属，面若冰霜，又在低头和佩希蒂·索尼对视的瞬间莞尔一笑。
“谢谢小姐，刚刚我说的那些您别往心里去，开玩笑，开玩笑。”
“咳咳。”
佩希蒂·索尼愣然，她气极反笑，喉咙中溢出破碎的笑声。
“咳，栀离先生，你说的确实都是对的……只是……”
只是……
你没有心。
佩希蒂·索尼想说什么，栀离自然知道，甚至若现在库库拉在场，必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但她们只是虚拟的，她们只是一串代码，她们只是游戏人物，包括这位可怜的小姐和她的孩子……也包括那位满心是他的乌秋先生。
栀离没有心？
栀离不信！
栀离安慰自己，他不住地在心中呐喊——一切都是虚假的！
必须将伤疤上生出的新生皮肉撕开，重新露出血淋淋的肉！
栀离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但那时的佩希蒂·索尼已经无暇顾及。
毕竟这样一位善良的孩子，多少次在日记中为莫须有的罪名忏悔呢？
随着生命消逝，梦境破裂，伤口必将重新显现，就算栀离不去做“刽子手”，那把大刀也终将斩断脖颈，斩断最后的希望。
善良的少女再次走上复仇之路。
满心希望的女孩成日躲在梦里。
无论哪个，对现在的佩希蒂·索尼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栀离只是利用无法改变的未来……不，栀离推着未来前进，提前让未来成为现在罢了。
他会利用道具【收银枪】——完成“顾客”订单后可收取对应报酬。
他会利用未来——彻底击碎佩希蒂·索尼所沉浸的虚妄，让“复仇”的分量与“梦境”平衡。
他要佩希蒂·索尼心甘情愿将梦境交给栀离。
只要能活下去，背负冷血、恶人的污名也无所谓。
何况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啪嗒。”
一丝凉悠悠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
……
“叮咚——恭喜玩家栀离获得NPC技能：【新世界】”
欢快的机械音响起。
随着语音播报响起，栀离只感觉浑身一震，他低头看向自己毫无变化的身体，再细细感受着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思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城堡还是那个城堡。
栀离还是那个栀离。
对，什么都没发生……
“佩希蒂·索尼，我还是这样称呼你比较好。”
栀离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说着，慢慢抚上少女眼帘。
“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救你，在你离开前还出言刺激你……抱歉……”
他一字一句郑重道。
“一句道歉轻飘飘的。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了，就算你原谅，我还是错了。你的孩子们我会好好照顾，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是给你个痛快。”
“是给我个痛快。”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是截然不同的灵魂在此刻碰撞。
“……”
又是一阵寂静。
许久过去，佩希蒂·索尼自嘲般笑着：“你没错，你只是提早把真相点出来。辛苦你了，来充当这个恶人。”
“就算你现在不说，我也迟早会意识到这些……你的想法我理解，的确，把‘梦’交予你……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彻底听不见。
少女身着华丽长裙，面容精致，画中美人小憩一般倚靠在墙上。
可细看，她毫无血色，裸露的皮肤上出现一块又一块淡淡地灰斑点，整个人毫无生气，是典型的“将死之人”……
再细看，华美的长裙下，她的身子在颤抖、在哆嗦，淡淡血渍从里衣向外晕开，看上去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
佩希蒂·索尼喘息着，费力地抬手，指向自己的胸膛，指向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栀离先生……哪些话发自内心……哪些……是假的……骗人不骗己……”
“小心……”
话罢，她睁开左眼，露出一只蓝色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对我，你有多少句真心呢？
只一秒，眼眸再次闭上，手臂也无力地耷拉在身旁。
“谢谢……”
栀离轻声道谢，他垂着头，眸光轻轻扫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噼啪。”
炸响声骤然响起，栀离愕然地看向指尖幽蓝色的细线，它们像诡异的蛇群一样，舞动、扭曲……
他将手臂举在少女额前，凝神静气……
“噼啪。”
当炸响声再次响起，栀离瘫软地跌倒，他脸色苍白，额角汗珠滚路。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悄然逝去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佩希蒂·索尼还是那副睡美人的模样，她长发被打理得很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双手静静交叠在腹部，很安详，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