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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里出来,已是几十分钟后,虞汀白还在琢磨谈显那句“我向我爱的人学习”。
哪个爱人?
不会是说她吧?
她不想让自己自作多情,可谈显今晚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让她忍不住多想。
谈显从小情侣那里借了一条浴巾将虞汀白包住,虞汀白透过二人交叠的影子发现他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裹住。
“我们现在回去?”轮渡已经停了,谈显拿出手机联系朋友,他说他的朋友有一艘游艇们可以送她回宁屿。
虞汀白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多了,确实是应该回去的时间,可她竟然有些舍不得结束这场约会。
原来浪费时间,也可以如此美好。
谈显朋友的游艇大概在十几分钟后到达,他们要先到码头等待。
谈显担心虞汀白吹风,提议打车过去,但虞汀白却说:“今晚的天气很舒服,走一走也挺好的。”
谈显有些意外,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现在不着急回去了?”
虞汀白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找借口:“十一点多了,回去也提不起精神写东西了。”
他们沿着环海公路一路走下去,渐渐从热闹的海滩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大路。
谈显问她对今晚的约会是否满意:“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希望今晚的约会不会让你觉得太无聊。”
“你还无聊?”无论是在黑暗中共同听一首歌,还是在海边追逐蓝眼泪,虞汀白都觉得谈显太有意思了。
谈显笑了:“我真的很无聊,我曾经花五个小时数一铲土里有多少粒沙子。”
见虞汀白惊讶,他继续说,“我还花了一年时间培养了一池荧光藻。”
培养荧光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按照宁屿近海的水质情况,每升水里大概有三十多种甲藻,他需要到30米的水下收集海水,再把收集到的海水分装进试管,从中挑拣出自己想要的藻类。
这只是第一步。然后他从1.2吨的海水,上万支的试管中,只找到了三管他需要的双鞭甲藻。
他用这三管珍惜的双鞭甲藻开启了培育繁殖工作。
在之后的实验中他又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最糟糕的一次,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几瓶荧光藻一夜之间几乎死光。这简直令他崩溃,他不得不仔细复盘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然而有时候可能根本没有问题。生命,和爱情一样难以预测。
……
最后,当那一池的荧光藻在黑夜里如银河般闪烁,终于发挥出了他想要的作用时,他原谅了它们先前对他的所有折磨。
虞汀白听得瞠目结舌:“……那培养成功以后呢,你把它们怎么处理了?”
谈显回忆起了什么,平淡地一哂:“后来我把它们都放了,投进了这片海里。”
“所以那些荧光藻只是为了培养而培养?”
没有任何功利目标?
“你觉得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虞汀白试图掩饰自己的表情,但是谈显轻而易举地戳穿了她:“你把这句话写在了你的脸上。”
虞汀白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表示理解,却又觉得实在无法理解。
谈显将她的纠结尽收眼底,眼睛眯起,看着蜿蜒的公路仿佛要伸进天际尽头:“‘意义’是人类最大的谎言。”
海风涤荡,谈显说:“如果可以选择,我要选择做一个没有意义的人。”
又回过身,一边望着虞汀白一边倒退着走,自嘲似的笑:“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其实她早就隐隐感觉到他们俩拥有不同的生活态度。
他们是两种截然相反的人。
她积极努力进取,喜欢竞争激烈的北京,是世俗意义上的上进的人;
而他松弛自在,没有对未来的更高追求,用她那套价值观来衡量,就是不思进取、偏安一隅。
按理说,她并不欣赏这样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对他愈发有求知欲;
他是她生活圈子里几乎遇不到的那种人,她对他的生活方式感到新鲜,也对他这个人感到好奇。
好奇,就是爱的开始。
*
到达码头的时候,谈显的朋友已经到了。
谈显说他明天在南浦还有事,先不回宁屿,让虞汀白和他的朋友先回去。
“你放心,我朋友很安全的。”他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虞汀白有些不开心,她希望这场约会有始有终,不要在最后时刻留下遗憾,但转念想到明天谈显也要回宁屿,他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心情就又好了。
“虽然你始乱终弃把我抛下了,但是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大方的,”虞汀白向谈显伸出一只手,“回来再约。”
谈显迟疑了一下才回握住虞汀白的手,好半天没有松开,虞汀白疑惑得刚要问他怎么了,却感觉到对方忽然用了点力,她被那股力量带进了他的怀抱里。
一股安息香扑入鼻腔,男人身上的布料柔软干燥,就像他这个人,即使是拥抱也透着清爽。
海浪扑打在舱体上,发动机的嗡鸣盖过了他们的呼吸声,虞汀白怔在谈显的单手拥抱里——一个既亲近又疏离的拥抱姿势。
虞汀白握住了他的手臂,还没想好该拒绝还是该迎合,谈显却先一步放开了她。
他没有为自己的举动解释或道歉,只是说着回去要注意安全,然后返身上了岸。
船开始离岸,不远处的作业区还有工人在货运船上装卸货物,明亮的光线从谈显背后打来,给他晕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圈,却看不清他的脸。他与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谈显与游艇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而行,虞汀白忽然有些不安,大声地喊他:“张运恒!”
谈显的朋友循声从船舱里探出头,岸上的谈显却毫无反应地继续向外走。
虞汀白忍不住又喊了好几声:“张运恒!!”
谈显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回过身,虞汀白却已先他一步跳上岸,几步跑到了他面前。
虞汀白气喘吁吁地问:“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他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找我什么事?”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住他,只是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忽然有些心慌。
虞汀白反应很快,从脑后拨下了一串佛珠,满头长卷发倾泻而下,她把佛珠交到他手上:“……喏,东西忘了还你。不是说普陀山求的么。”
谈显望着手中的佛珠发愣。
虞汀白笑了一下:“明天见!”
*
在擅长客套的中国人的语境里,“明天见”不一定就真的是明天见,但它代表了一种期待,表达了某一方想要继续接触的美好愿景。
虞汀白说下这三个字的时候,满心以为她和谈显还会有后续。
可没想到对于谈显而言,那一夜就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