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动作却突然一停,不再继续。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声音大得像在耳边炸开的蝉鸣。许向鸣睁开眼,老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了下来,正静静地注视他。
老爸的眼神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波澜无惊的,像一潭死水,谁也掀不起动静。老妈还活着的时候经常说老爸的眼睛好看,感慨儿子为什么遗传不到老爸的好眼睛。
许向鸣看见老爸伸出手,近乎怜惜地轻轻抚上自己的头:“向鸣,我很伤心。”
许向鸣闻言一笑,整个身体被这一笑牵得撕扯般开始发痛,他没再继续看老爸,闭上眼睛感受着蝉鸣。
不是蝉鸣。
许向鸣意识到了。
是自己的耳鸣声。
他重新睁开眼,抬起头,对上老爸所谓的漂亮眼睛,笑道:
“求你打死我吧。”
话落,他无力地重新倒回地上,耳鸣声几乎要扎穿头骨。
老爸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棍子:“你他妈——”
远处巷口突然突兀地响起警笛声,刺得许向鸣一颤。老爸也听见了这动静,举在空中的手顿住了。
“——呜咿呜咿呜咿呜。”
许向鸣看向巷子口。
哪来的傻逼,放录音也不懂做个渐近的效果,还是从一半开始放的。
老爸当然也听出来了这是假警笛,但他还是站起身,缓缓朝巷口走去。
许向鸣看着他模糊的背影离声音传出的拐角越来越近,有东西从脸颊滑落,不知道是汗是泪还是血。
正义人士,别放你那破警笛了,跑啊!
许向鸣喘着粗气扶着墙缓缓站起身,双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
不能让老爸对那人动手。
他竭尽全力吸了口气,冲着老爸的背影开口要喊——
身后突然伸出只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许向鸣瞪大眼睛。
“许向鸣?!”那人低声喘着气,声音透着震惊,随即反应很快地继续道,“别说话,我背你,这巷子后面还有条路。”
老爸还在缓缓地朝巷子口走去,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许向鸣撑着墙伏到那人背上,大脑像是知道自己劫后余生了,眼前开始一阵发黑。
“直接跑,”许向鸣无力地垂下脑袋,低声道,“他不会追。”
那人应了一声,随即转身朝另一个巷口跑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横冲直撞,连带着被混凝土包裹着的钢筋都发出啸叫。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力气,他还真想回头看看老爸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暮色沉沉,方慎喘着粗气冲出了巷子,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偏偏学校划了个对角,在最远的方向。
红灯“叮咚”一声亮起,方慎视若无睹地冲上了马路。
他心里一团乱麻,对于自己的舍友为什么会凌晨四点在校外被一个老男人用武器霸凌毫无头绪。
汗珠从鬓角滑落,一路沿着下颌线滑到下巴,又滴落在地。
背上的人闷声笑了笑。
“笑什么?”方慎回头看了眼那巷子口,如许向鸣所说,那男人确实没再冲出来。
“方慎。”许向鸣轻声道。
“哎。”跑得有些虚脱,方慎稍稍放慢了脚步朝校门走去,眼睛还远远看着巷子口,喘着气随口应道。
“我才认出你。”许向鸣话里带笑,“刚还在想是哪个热心肠的傻逼。”
“别笑了,”方慎将他往上托了托,“一会我找校警借辆电动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我有经验。”许向鸣脑袋往方慎肩膀上一磕,“被打的时候缩着呢,他打的是我后背,这种小伤一般休息几天就好了。”
“行家啊,”方慎接了句,“我从小打到大。”
许向鸣又开始闷声笑。
“可以直接背我回宿舍吗?方慎。”许向鸣低声道。
“校医室你也……”方慎问。
“不去。”许向鸣说。
“行。”方慎没有再接话,在寂静继续中狂奔。
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他是中途转来许向鸣宿舍的,如今一年过去,和其他舍友都能鬼混到一起,除了许向鸣。
许向鸣挺爱学习,有自己的优等生圈子,每天最早出门,熄灯才回宿舍,因此尽管他们是上下铺,一年来也没说上几句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维持着半生不熟的尴尬关系,有时候路上碰到连招呼都不会打。
学校里一片黑,只有门口的保安室亮着灯。方慎背着许向鸣走到窗前,空不出手,便用脑袋往窗上撞了撞。
坐在监控器前昏昏欲睡的校警抬头看见是他,伸手打开了窗:“名字。”
“我你还不认识?”方慎一瞪眼。
“背着的那个。”校警指他。
方慎不知道许向鸣昨天几点出的门,老老实实地闭上嘴,等着许向鸣自己说,扭头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也可能是晕了。
校警一皱眉,“他怎么回事?”
“骑电动车摔了一跤脚崴了。”方慎随口编了个理由,又往窗户里探了探,冲校警喊,“叔你帮忙看看,315班许向鸣,应该是傍晚这样出的校门。”
校警又瞪着眼看了方慎好一会,这才转身翻了翻桌子上的花名册,嘴里嘀嘀咕咕:“脚崴了扶着不能走吗?还得背着,现在的小孩……”
方慎敛了笑,透过窗户看着校警来来回回翻了那小破本子半天。
“315班许向鸣,昨晚六点半出的门。”校警抬起头,一挥手打开小门,“行,进去吧。”
“谢谢叔。”方慎笑着点点头。
直到走进学校的这一刻,方慎才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放松下来,脚步都虚了,一步步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校道每隔几米就会设个路灯,还挺亮。但方慎为了抄近路,直接穿过了漆黑的教学楼架空层,往宿舍楼走去。
学校里连蝉鸣都没有,一片死寂。方慎一路走过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背上的许向鸣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方慎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甚至连许向鸣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跟死了似的。
离宿舍大门还有好一段距离,方慎站在原地愣了愣,犹豫着该回宿舍还是去校医室。
背上的许向鸣动了动,方慎扭头看他,松了口气:“哥,我还以为你——”
许向鸣气若游丝地打断了他:“方慎,后面……”
方慎头皮一炸,猛地回头。
身后漆黑一片的架空层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拎着棍子的人影,见方慎转头,抬脚缓缓冲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