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一瞬紧绷。
书叙白脚步后撤,黑暗里由他引出另一双红底鞋履,踏在羊绒繁花毯上,朝他步步逼近。
秦绪抬手摸上他耳垂,大手几乎能将他半边脸和后脑勺包裹,他从头顶往下顺毛,像是撸小猫小狗那般,一下一下。
“叫我来干什么。”秦绪故意问。
身后,一盏台灯被幽幽拉亮,书叙白那张美人脸在眼前显现,五官在灯下美到震撼,眼睛像是两颗星星,看着他翕动:“我突然,想起个事。”
秦绪看得近乎着迷:“嗯?”
书叙白拿过手边小木桌上那盏没喝完的青瓷茶盏,杯底还余三分之一,飘着红汤。
秦绪眼神凝起。
“青瓷杯。”书叙白晃悠手中茶杯,语气慢悠悠,“我之前倒没注意,秦先生还有监视人的癖好。”
江市机场,他说,他不是需要被摆放观赏的茶杯,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借代物,怎么偏偏就是个这么具体的东西,还是件和书叙白有牵连的。
明显到,让他一下想起梅小姐的展览。
“梅小姐那件莲纹玲珑瓷,的确好看。”秦绪稳坐如山,笑得淡定,一点没有被戳破的窘态。
书叙白看着他,话哽在嘴里许久,才脱口:“是买给你的。”
梅小姐那场展览里藏品众多,唯独那只宋制青瓷,书叙白看过一眼,便再难忘记。他没有古玩的喜好,很少研究,但却发自内心的莫名觉得青瓷一定很适合秦绪。
隔着那层玻璃罩,书叙白仿佛已经看到杯中曼松雾气,寥寥腾升,清香扑鼻而来的感觉,那只青瓷在秦绪的手中,一定很配。
秦绪当即明白他那时的驻足,因何犹豫。
书叙白明白他在想什么,笑道:“买的时候,也没想过有送出去的一天。”
他只把那青瓷暂做寄托。
“但你都没问过我。”秦绪以教导的口吻,“小白,这不公平。”
“你不能擅自扣留给我的礼物。”
书叙白笑了起来,眼睛弯弯:“那能给我个机会,一点一点补给你吗?”
说谎是小狗。
他以前是,以后,不会了。
秦绪道:“那得先试用一下。
“秦总可以给家属开个后门,跳过试用期吗?”书叙白调笑般。
对面却突然没说话了,他垂眸盯着书叙白,不知道想什么,好半天才低声问:“小白,我们是不是走了太多弯路。”
这一问,书叙白也懵了。
从前只是他单方面在心底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两个这样的性格能够走到圆满全靠老天开恩,但凡中途有一个缺心眼,这故事都得断笔。
秦绪这话倒真问到了他痛处:“用程序部的话来说,过程错误,结果正确。”
“按正常流程,我在蓝山遇到你的第一面,就该将一切说清楚,但我害怕拒绝,害怕失败,害怕自己的幻想破灭,害怕太早毁掉支撑。”
“我不敢赌。”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支撑他数年的支柱,就会在一夜崩塌。
面对秦绪掩盖克制十一年的心意,他总说太晚,忍不住责怪对方的那些沉默不语时,何尝不是下意识的谴责自己,两个胆小鬼谈恋爱,生生将康庄大道走成独木桥。
“表白后的那晚,你抱着我贴在身后,我真想告诉你可以的,没关系的,我愿意,我等这天很久了,我想你不只是抱抱我,还能亲亲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对我,我们是情侣,情侣就该做情侣的事,但很可笑,我们俩都等着对方说出那句‘我愿意’。”
他难得坦诚,让秦绪不免有些愣怔,等回过味来,才冷静道:“我还是没做好。”
书叙白连忙否定:“你很好,哪里都好。”
太完美无瑕的爱意,本就枯燥无味,感情不是两具恋爱机器人冰冷依偎,重复枯燥无味的“爱意公式”程序,彼此有缺憾的人,抱在一起,才能凑成幅完整拼图。
“有缺点也好?”秦绪问他。
书叙白脱口而出:“你有缺点,我有病,所以我们绝配。”
哪怕他私心以为,这世界上再不会有比秦绪更好的人了。
“秦绪,到底谁才被当做青瓷杯了?我不需要你小心翼翼对我,你可以尽你所想,以你最舒适,最快乐的方式,来对我。”
换言之,他们彼此都该卸下那层粉饰的伪装。
秦绪胸腔平缓地起伏:“小白,你太迁就我了。”
爱一个人,本就不计付出,甚至只觉不够,哪怕是秦绪从未尝试过的路,从不习惯做的事,他都甘之如饴。
书叙白静了片刻,才很真挚地说:“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秦绪瞳孔一震。
“秦绪,不是喜欢,是爱,所以我希望不只是我被你护着。”
爱这个字,过于沉重,但从书叙白嘴里说出来,秦绪却觉得那是比真金白银还要保值的东西,是再权威的律师团队也开不出的公证函。
秦绪嘴太笨,搜寻脑海,上天入地,最终只憋出惊天动地的一句:“小白,结婚吧。”
书叙白僵在原地,四下遁入无声,一切突然到陷进冻结,时间流速缓慢。
他了解秦绪,无法直白透彻的表明心中所想,于是看似简洁的回应,都是深思熟虑言出必行的定论,他明白就够了。人与人之间都有其自己的相处之道,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这句话实在太犯规了。
他知道,这不是调情的玩笑。
“我认真的。”秦绪怕他误会,再次虔诚地强调,“地方我都看好了,爱尔兰怎么样?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们挑个暖和的日子,叫上林政许盛言老高他们,还有留学时的好朋友,一起飞过去。”
书叙白被他这番话说得脑袋晕乎乎,不知是喜悦过头还是没反应过来,只顾着眨眼,懵懵道:“哪儿有在这种地方求婚的。”
秦绪轻笑:“我也会补给你的。”
他低头,轻轻吻住书叙白的唇,一点一点,揉进唇齿间。
像是品尝馥郁的普洱。
可惜,他刚刚喝的是红茶,秦绪只吃到一口甜浓的香气。
吻了很久,书叙白才被他松开,他逐渐适应起秦绪这不给一点喘息机会的吻法,每次都憋得他脸通红,呼吸大乱,书叙白伸手搭上他腰间的金属扣,垂头抵着秦绪肩膀。
“我愿意的,所以你别想太多。”他声音很哑,还没从方才的掠夺中恢复。
说完,书叙白单膝一屈,伏下来,在山峰处隔着布料缠绵一吻。
像是仪式开始前,尊崇的祷祝。
他要完成那场未尽的体验。
林宅隔音很好,外边的宾客声只隐隐约约地传进偏厅,像是上世纪唱片机里那不易察觉的沙哑背景音。
落到昏暗房间一隅,藤纹沙发后秦绪仰头靠着,指尖点起支烟,缭缭绕在四周,他时而深吸香烟,克制心中翻腾,吞吐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像复古画报上的旧电影。
秦绪抬手,动作很慢地摸着书叙白后脑勺,从前到后,顺毛那样,摸过耳畔,脸颊,再到脖颈。
就这样重复。
他觉得书叙白此刻的样子,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以前是会咬人的小狗,现在又变成了撒娇献媚的小猫。
“嘭——”,夜空烟花划过。
火光照亮屋内片刻,落在书叙白那张微红的脸上,秦绪抽出纸巾,为他一点一点擦净。
屋内燃了线香,盖过秦绪的味道,混在一起,书叙白伸靠在他腿上,耷着眼看向屋外。
老宅的草坪上,有人在放新年烟花。
“秦绪,以后都可以这样的。”书叙白贴着他,很乖地说。
秦绪伸手轻轻为他按摩着脸颊,缓解酸楚感:“累不累?”
书叙白被他这话逗得有些好笑:“你的关注点,真是和别人不一样。”
上次在家里,他又问自己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