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看着她,林晞说:“你应该知道,他大学学的不是我们这个专业,所以他刚去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成绩一塌糊涂,我本来瞧不上他的,可他很刻苦,学期结束的专业考试,他是第二名。”
“第一名呢?”孟清试着让自己放松一点。
“当然是我啊。”林晞笑,“我一直是我们专业最好的,他的一年,赢得了别人,但不能抵过我的三年。”
孟清也跟着笑了。
“不过那时候他太忙了,如果他有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上,也许会有一个更好的成绩。”
“为了打工么?”
林晞嗯一声,“他刚去的时候右手受伤,找不到什么活儿,就在外面给别人画画,肖像、风景,中国的、西洋的,什么都有。后来有一个画商喜欢他的风格,给他办了一个私人的小型展出,有个报社报道了出去,让他遇到了肯给他开画展的伯乐。他能在那边成名拿奖,都是因为那个人的推荐。”
“这样,就能好过一点了吧。”
“我不知道。”林晞说:“他没有签那边的画廊,一直是作为独立艺术家,借他们的渠道申报奖项和交易,听说抽成很高,还要分给那位名流一部分介绍费,也许落在他手里的没有多少,反正那些年,他一直过得很拮据,除了卖画,断断续续都在找工作。”
这跟孟清想的不一样。
“那时保研,我的导师,还有很多口碑很好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对他发出过邀请,我提醒过他早一点做选择,但一直到最后,大家的双向意愿都定下来,他接受学校的安排,去了一个脾气很差的Stupid whitemen组里。”
“他也许不在乎老师脾气的好坏。”
“当然,他是好学生。”林晞说:“但他是那里唯一的亚裔。”
“他被孤立了吗?”
“姐姐,你太含蓄了。”林晞摇头,“是歧视,淌在他们紧密捆绑的血统里的东西。孤立只是让人孤独无援,歧视是攻击,是没有理由的霸凌和打压,那个导师根本不想要他,留下他是因为,他是他们那堆垃圾里学术能力最好的,他想吞占他的成果,让他们所有人都能风光的毕业,为了他的奖金和梁思原能给他带来的名利。”
“他没有想过换一个导师么?”
“我也这样问过他,而且当时只要他愿意,是有年轻导师愿意接收他的,可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疑惑。他从来不拒绝任何坏事,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故意那样做的,是他自己甘愿承受的。”
她不知道原因,可孟清知道。
“我们专业硕士是两年的学制,当时他没有打算读博,那两年他一直在给导师打工,每天接近十四个小时,包括一些不该他干的杂活,没有报酬,所有论文和成果全组共享,把他的名字放在最后一位,甚至不署名,他都没有过意见,直到那个导师给了他延毕的通知,他们在办公室里吵了一架。”
他读了三年,孟清以为那是正常的,“他还是没有离开。”
“他走不了。”林晞说:“他那两年没有任何成果是属于自己的,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能力所及的东西已经接近枯竭了,一旦他离开,就要换一个方向重修,他当时只想尽快回国。”
“后来呢?”
“后来,他用了一年,换来了第二份延毕的通知单。”
“为什么?”
“因为他的导师还有新的学生没有毕业。”
孟清背后发凉,包间的门打开,服务生开始上菜。
等菜上齐,门重新关上,林晞看向孟清,“你知道梁思原最好的作品是什么吗?”
孟清恍惚,摇头。
“大家都觉得他的工笔是最好的,但我觉得是行书。”
孟清没有见过,或许见过,是她认不出来,“他写了什么?”
“一封举报信。”林晞回忆那时,仍觉得不可思议,“四千八百一十三个字,七米长卷,从凌晨到第二天傍晚,水米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
“有用吗?”孟清语气很轻。
“拿给校方当然没用,那个人借研究之名侵占了很多官方基金,一些知情的领导也分了一部分,但梁思原当时是已经成名的画家,他认识很多名流和媒体,没有人不怕这样的丑闻。”
“他们会让他这么做?”
“当然不会,但那是书法,是艺术。”林晞蔑笑,“那些人根本不懂中文,更不认识繁体,很多小报都愿意给他宣传,还有人出过高价想要买下来收藏。虽然这些力量不大,但那边的人对racist非常敏感,何况是一个知名院校的知名艺术家,所以当时还是引发了一些讨论,让校方不能不调查。”
“查清了?”孟清以为这是一个转折,林晞却摇头,“调查开始的第二天,梁思原住的地方被人盗窃,所有家具和他的东西都被毁了,他经常喂的那只猫,被烫死在一个铁皮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