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倚在柱旁,将竹篮子和糖包放在脚边,垂下眼睫看廊外风雨,雨水积流,从檐口落进浅浅的沟壑中,汇聚成一条细细的小河流走。
“哎呀,这雨可得下好几个时辰!”
老人摸着下巴上短短的几寸白须,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便见玉桂坊的老头巴掌一拍,应和道:
“可不是!都说大雨会急停,小雨等天明,今日这雨下得连声响都听不见,两个时辰能停下来就算谢天谢地咯!”
另有一位精干瘦小的老人便会心一笑,朝红线喊道:
“小娃儿,左右都是等,就当做个菩萨,先来搓两把!”
红线闻声转头,见三位老人脸上的褶皱笑眯眯地挤成几道横线,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外的细雨。
“哎呀,来吧来吧,大不了再送你几包小糖!”
玉桂坊的老头满脸豪气地冲红线招手,话音刚落,便见帘子又掀开一角,露出老妇不善的半个侧脸,老头连忙改了说辞,气势不足道:
“送是不可能送的,五——八折!给你打八折!”
内屋的老妇狠狠瞪他一眼,放下帘子,才让老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红线回身,笑着应了句:“好。”
雨声绵绵中,骨牌推倒好几轮,老头怀里的一兜子铜板竟慢慢见了底。
白须白发的老人神色凝重地看红线一眼,缓缓从自己面前的一行骨牌里抽出一张,见红线眉角动了动,顿时将原来抽出的一张又塞了回去,换成另一张骨牌,心惊胆战地拍在桌上,喊道:
“幺鸡儿?”
三个老人皆是如临大敌,颤着两须朝红线看去。
红线一改往日怯生生的样子,盈盈摇了头,伸手往垒高的骨牌中摸出一张。
老头叹气,问道:
“又点和了?”
红线摸出一张三条,轻轻放在桌上,点点头,随后见三位老人脸色大变,连忙补了一句:
“不是这张。”
“是这张还得了?这圈下来才摸了三垒高的牌!”
“你这小娃娃家的,莫非从小是从赌场里泡大的不成?”
“倒轮到我们三个做菩萨了,散财菩萨。”
红线笑笑,没接话,几圈骨牌打下来,三位老人的脾性早已展露得清清楚楚,此时虽然嘀嘀咕咕斜眼抱怨,心里却不见得有几分真正的恶气。
自然,红线家中底细也被他们打听得明明白白,小到一线牵的开张时辰,大到姑母家的二舅爷生辰,红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有谈及自己的婚嫁一事,她缄口不言,只一昧地摸牌看牌。
寒风穿堂,掠过她的额间碎发。
红线抬手将落下的一缕垂发别到耳后,朝屋外一看雨势,寒丝丝的雨雾中,却有一顶二十四骨的白面油纸伞撑在细雨中,伞骨遮住底下人的面目,只看见是个男子的身形,高举一只手露在伞外,朝一株银杏树的枯干上伸着。
抬眸向上,原是横竖交错的枯枝上挤了一只瑟瑟发抖的白猫,满身蓬软的毛发早已被细雨淋得服服帖帖,只剩一双满具怯意的翠蓝眼睛,在雨雾中瑟缩。
红线微微怔神,眼也不眨地盯着。
雨中男子高抬的右手早已淋透了臂膀,便索性将油纸伞抛在地上,露出一脸清坦的面容,满是无所谓地冲树上白猫笑道:
“下来啊,有我接着,你怕什么?”
“三筒,三筒要不要?”
“不要。”红线慌忙收起视线,理了理自己面前的一行骨牌,话脱出口时才发现,刚喊不要的三筒原是自己等着胡牌的那一张。
老头已然笑嘿嘿地摸了牌堆中的一张,朝屋外望了一眼,见着了雨中男子的容貌,道:
“怎么又是元一这个小兔崽子,天天游手好闲的,尽挑大风大雨的日子往外头逛。”
另有一个老人转头,见那身银白小狐裘已在细雨蒙蒙中塌了白毛,便道:
“可惜了这一身好衣裳。”
“姑娘认识他不认识?”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出一张圆饼,闲聊开口。
“这能不认识?天底下有哪个女子能不认识他?见着了都要绕道走,天天泡在酒海里,偏偏还半点风情不解,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红线搓着手里已经成了对子的一张九筒,一边点点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打了出去。
“诶!等等!”
精干瘦小的老人猛地一拍桌子,直接将自家一行剩下的四张骨牌拍倒下来,朝红线哈哈大笑道:
“点炮了点炮了!十六个铜板,可轮到你这女娃自己个儿的出了!”
红线低头笑笑,从桌上数出十六个铜板推到老人手下,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一声明净的声音略有几分笑意,道:
“瞧瞧我带了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