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居然跟着靖如风走到学校后面的围墙——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细细的铁丝网杵在这儿,脚下是乱糟糟生长的野草。
靖如风沿着铁网一直走到草丛最茂密的地方,铁杆锈迹斑斑,伸手一掀就敞开一道口子。陶居然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吃力地跨上陡坡,三五步爬到山坡顶上,风声刷然而起,视线豁然开朗——
高而阔的天空从头顶平铺而去,均匀的蓝色如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白云浮在深绿色的丘陵之上,丘陵背后是望不见的海岸。零次栉比的建筑从山坡脚下延伸而去,伫立在规划严整的片区上,楼房表面的玻璃窗像鱼鳞一样泛着光,反射着城市的各个角落。东边的地标大厦尚未建成,空旷的架子仿佛鲸鱼的骨头。高耸的信号塔、五颜六色的广告牌、路灯和电线竿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彼此牵引、瞭望。车辆川流不息,如同城市的血液,井然有序地流动着。
“今天的风不错。”靖如风站在他身旁,俯瞰靓丽的城市。
“是啊,真好。”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风。野草深深,风吹草动,草尖齐齐指向一个方向,茸茸地刷在脚踝上,绿浪欢快地起伏着、抵消着。肺腑间尽是清凉的草香,时刻萦绕在耳边的窃窃私语和轰隆巨响都被风吹去远方,取而代之的是有韵律的呼吸声——城市的、大地的、他的、还有靖如风的。
这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在高处俯瞰她的全貌。不知不觉中高楼大厦越建越多,邻里街坊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宽,自行车销声匿迹,连熟悉的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你家在这儿吗?”
陶居然愣住了,他的目光驻在那片暗淡的小区——与整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即将被拆掉的地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靖如风换了问法:“你是蒲城人吗?”
“是……”又是一阵沉默,他们好像都不是会聊天的人。
草地里的野花颤巍巍地摇摆,小巧的花瓣簇拥成一个白色的花团,像一根奶油味的棒棒糖。陶居然突然很想吃糖……他把自己飘摇的思绪拉回来,想找点话题:“你、你家是在这儿吗?”
“我出生在这里。”
陶居然的心往上提了提,有点儿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高兴,目光随着一只跳高的蚂蚱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我也是。”
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你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转学?你是不是不喜欢学校?我也不喜欢。
是了,没人喜欢上学。
你喜欢风吗?你讨厌我吗?为什么帮我?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他低头看到靖如风的球鞋,造型很时尚没什么夸张的图案,看起来价值不菲。他自惭形秽地挪了挪脚,一小丛野草因此歪倒在地上,他知道它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可草地无缘无故秃了一块,他仍觉得内疚。
风越来越大,靖如风的衣服被吹得扑扑作响,头发朝一个方向拢过去。陶居然凝视着他,他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不像同龄人的幼稚浮躁,不像成年人的成熟圆滑,也不像他一样暗淡无光……他像此时此刻风中的太阳,不热烈不耀眼甚至隐没在蓝天和云海之上,但你永远不会忽视他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下课铃响了,清脆的铃声融进风里,出乎意料的好听。陶居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他已经成功逃掉了一节课。他看向靖如风,靖如风说:“回去上课吧。”
陶居然知道他肯定不会回去了,像这样单独的相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了,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草扑在他裤脚上,挠在他皮肤上,又痒又急,终于,他鼓起勇气:“你为什么帮我?”
他的眼睛黑亮亮的,眼型圆润眼尾下垂,透出一种紧张和窘迫,让靖如风想起邻居家爱冲人摇尾巴的小狗。
他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喜欢小狗。”
喜欢小狗?陶居然不明白,但不再问了。
他穿过铁丝网,面对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教学楼,忍不住回头——蓝天草野、清凉的风和阳光都将他抛弃了,他们在不同的世界里。
靖如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抛过来一样东西。
陶居然幸运地接到了——是一颗奶糖。
“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