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已经是戌时了。
——沈笑空独自在洛阳的四年,他总是跟那群江湖侠客一起有难同当。
他们有钱就买俩烧鸡,没钱就垫上一个菜包子。当然大部分时候,是一群大男人一起研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别人或许灰头土脸的刀疤满身,但他有点在意外表,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每天醒来要梳头三遍,空暇之余就去泡澡堂子。
就因为此,百墉殿的人若是找不到他,就会齐心协力去洛阳澡堂寻个遍,然后顺便把自己浑身上下刷洗一遍。
这时沈笑空就指不定从哪里冒出来,从池子里游出去,捂着鼻子说:“我得去重新洗。”
于是他们老大在外乡有个心上人的事迹就传开了。
没有在意的姑娘,你天天洗澡梳头干嘛?给老天献殷勤呢?
从前在百墉殿厮混的萧七郎不理解,加入没尘宫之后就明白了。要是你的暗恋对象是京城里最冠绝的正安侯,你也得叹一句,明珠在侧,自惭形秽。
而或许,那人对沈笑空的影响是,即使明珠相隔千里不在侧,也要那么勤修苦练。
——敲门声。
“侯爷?醒了吗?老奴来给您送些吃的……”
管家端着托盘,上边有一碗配菜丰富、色味俱全的长寿面,还有卷起来的一副图画。
无人应答,管家看看那边亭子里托下巴坐着一脸冷静和忐忑的姑爷,于是一鼓作气,为俩人豁出去了,从兜里揣出备用钥匙,小心翼翼开门蹩进去。
“侯爷,吃点吧?”
“哎你拿开、拿开……我说了不吃。”
里面声音又哑又闷,听着就还没把酒缓过来的样子。
“侯爷,这可是——”
“出去!”
管家被怒骂一声赶了出来,唉声叹气,颓丧了,向沈笑空的方向摇摇头,表示尽力。
沈笑空垂下眼睛,握着双手,静思后,还是起身转脚。就那一瞬的停顿,他忽然又改换了方向,朝着门虚掩的屋子走过去。
门没锁,以至于他轻轻一碰,又被低门槛绊了一下,门就敞开了——
常拥宸正坐在床榻边,俯身在脚下一堆乱衣服之间找束发带子。就着这个姿势,他乌顺的长发散满肩,恰好衣衫不整,甚至只穿了条亵裤,一片雪白的肌肤都一览无余。
“……”
常拥宸慢慢抬起头,一只手扯着被褥遮在腰间,一只手还在揉脚踝。
沈笑空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就那样与他对视,倏然心脏狂跳。
“谁准你,不敲门进来的?”
常拥宸偏过脸,又冷飕飕地转过来视线,眼眸中毫无瑕疵地带上了隐隐冰冷的厌恶。
“我敲门你就会让我进来了?”
沈笑空察觉到他眼睛里的感情与情绪,垂下目光,一边反驳一边就要转过身。
他还没转过一半呢,常拥宸里边那侧,忽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怀昭……你还疼不疼了……”
李汝钰那张脸幽幽地从被子里探出来,后被常拥宸反手一巴掌扇了回去。
“!”
那一刹那都来不及皱眉,沈笑空的指甲直接掐进了木门板里,脸上的表情瞬间全部消失,直截了当地背过身去。
“……”
常拥宸视线抬高又低下去,咽了下喉咙,声音就清晰了不少,他有点慌张,后捏着脚踝转念一想,又变成了一副漠然冷淡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沈笑空先一步的声音:
“我回洛阳了。今晚出发。”
百墉殿的掌管权皇帝已经重新交给他了。
常拥宸静默着看一下案边更漏,现在已经亥时。
于是他别过脸,咬唇说:“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要特地来告诉我?”
沈笑空并不转身,喉咙里轻笑一声,他抬头看着外边的月亮,冷静说:
“我只是担心侯爷的和离书送错地方。”
而后,猛然“砰”的一声,沈笑空将门关上。
他半刻不留,带上早上收拾好的包裹和猫,大步径直离开侯府。看门的管家劝都劝不住,目睹人翻衣上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