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陆洲,是也不是?”
常拥宸甩着绳结的手指修长,泛着光泽的淡青,然而眉眼间俱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
沈笑空不语,抱起胳膊,很难不猜测这是那边的人又在想法设法地陷害他俩。
所以常拥宸带他闪离现场,是早他一步就意识到了?但是他很想知道那里怎么样了……那么多的景朝卫兵看守现场,而国师却预卜出不祥的灭亡之语,且大半个西疆国的子民都看见了。
徐灵生会被判以诅咒之罪名,而被太后处死吗?
——诅咒大景。
沈笑空心思一波三折,脑中浮絮万千,侧目瞧一眼常拥宸,忽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不是有些太运筹帷幄的淡定了?
常拥宸对旁侧的目光毫无回应,只是要印证眼前的男人是不是陆洲。
“是我。”男子面色隐忧中有些不轻易擦过的惧怕。
“你是否认识当朝国师徐灵生?”
“不……”陆洲矢口否认,抬头却见常拥宸轻蔑又冷漠的脸,才慢吞吞改口,“我认识。”
“接着说。”
“徐灵生的阿兄徐步是北营的总领,而我是副统领。一年前徐步受淮阳王威胁,反叛长公主,向太后党倒戈。我当时誓死反对,坚决不让徐步构陷长公主,就被西北王除去军衔与战功,发配到伙夫队里去了。”
“然后西疆国对淮阳王出尔反尔,趁着景朝内讧偷袭,以达成要公主的目的。北营将帅首当其冲,被当靶子悉数葬送,徐步也死了。只有我还在打杂处苟且偷生。”
“西北王拿到了长公主的军权,或许还是心中隐忧。我猜测他就是因为不完全信任淮阳王,当时才刻意了留下了我。边疆战事结束后,淮阳王打道回府,西北王便重新提拔我。因为是他让我留有一命,我应当对他感恩戴德,忠事效力。”
沈笑空厘清了因为所以,悟道:“所以……有人在边疆通风报信,说我俩来了西疆国,而恰逢徐灵生动机不明地成为国师也来到此,西北王认为你是侦察的最佳人选。”
常拥宸颔首表示同意,又说:“而如今徐灵生出事,你若不能带回令西北王满意的结果,你的脑袋就不保了。但是方才金乌占卜之状,很快就会从西疆国的悠悠众口传到大景。要么再次开战,要么处死祸国巫师,以儆效尤,平息事端。”
“你不能背叛西北王,但你偏偏,喜欢徐灵生。”
陆洲眸中惊讶闪现,又升起某种难以言表的哀伤与愤懑。
常拥宸一边说,一边将陆洲的腰牌丢回去,腰牌上的穗子编织成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穗子精巧却褪色许久,常年待在军营里很难想象谁会做手工,就只有从前徐灵生代表边疆百姓,特许给他们送物资的人有机会了。
陆洲懊恼:“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嫁给淮阳王。”
沈笑空反应过来:“因为她想拖他下水。她甚至早有预料,金乌节会出事!”
徐灵生跟淮阳王有仇。她早就知道了占卜的结果。
为什么?谁告诉她的?
是金龟里呼救的风水元君?不对。沈笑空直觉不对,不可能。他虽然有点迷信,但也着实不信。
淮阳王为什么偏偏信任徐灵生?因为徐灵生像亡故的发妻,像一个死者。
又是死者。死者为鬼经黄泉,扶乩道宗才是与鬼与魂有关的神宗。所以,真正告诉徐灵生占卜结果的,是扶乩道宗。
扶乩道宗就是与天人通灵传讯的渠道。找道宗也是常拥宸来西疆国的目的。虽然沈笑空不清楚常拥宸为什么知道扶乩道宗的线索在这里——
真的不知道吗?
某种意义上,常拥宸也是鬼。当扶乩道宗仙君上任时,作为魔头的他冲上了云霄九重天,从此他没了机会亲眼见问道仙君。
而沈扶是问道仙君的可能,早就可以排除了。
“若你不想徐灵生死,也不敢违逆西北王,那就跟着此时正在押送西疆巫师与景朝国师的军马,去好好劝一劝西北王,或者与西北王合谋一番——”
徐灵生弄不死淮阳王,西北王和整个边疆一起还不行么?
这就是背叛的滋味。
常拥宸面色些许阴暗,他在意的不是淮阳王代替那个药大夫的教唆之该死,而是太后党必剪掉的羽翼。这是前世正安侯的未了的愿望。
当今陛下将过而立,稚气早脱,风华正茂,他是时候施展为君的抱负了,他不需要太后政治的掣肘,不需要边疆王给他暂理军权,他不是十几岁监国任人摆布。
时间似乎回到正和三年春雨初至时,常拥宸枕边醒来,看见沈笑空也不曾眠,而后者漫无目的地望着房梁,侧身问他:
“怀昭,有朝一日你还想回京城吗?”
常拥宸轻轻眨眼,仿若弹指岁月间,关于王侯将相的一梦罢了,只影残卷却还落在了往事陈年。
他不语,唯留年少时的红枫山漫过心涧,年少时东宫伴读的天地一方周旋。
——曾许君臣永不变,昔我赤衣轻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