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钱舒羽相信路砺也不是故意的。
毕竟路砺只是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人,他没有文化底蕴,不知道汪三文有多牛,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汪三文,不想讨好汪三文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尤其,汪三文还带头抵制拆迁,挡了他的财路。
这么一想,钱舒羽更觉得路砺给汪三文的卷轴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紧张兮兮地挪回了路砺身边,硬挤进了汪三文和路砺之间,偷偷摸摸地揪了一下路砺的后背。
路砺垂眸。
但钱舒羽却先他一步地瞥过了头,笑盈盈同汪三文讲话时,还顺便将他手里的卷轴拉了下来,在往回推。
钱舒羽会这样紧张的原因,路砺大概知道。
不过,路砺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立刻拆掉槐花巷。
因为他的想法和路正钧不一样,不准备执行路正钧对G03地块的第一版开发计划。
而这几个月,他之所以对槐花巷周边的地方动手,也只是因为赵家的步步紧逼。
然后,他也因此成了钱舒羽要小心堤防的对立面。
……
路砺不太想做钱舒羽的对立面,站直了,反客为主地握住了钱舒羽作乱的手。
同时,他也没有收回他另一只手上的卷轴,只是将卷轴的位置拉低了些,仍然在等汪三文的下文。
钱舒羽本是心里向着汪三文才走向路砺的。
可路砺的这一出后,钱舒羽原来的动机就被他搅和的面目全非了。
汪三文也因为看不下去两人旁若无人的大动作,才拿了路砺手上的卷轴转移视线。
钱舒羽帮了倒忙。
汪三文打开了路砾的卷轴。
路砺给汪三文的卷轴上最少也有几十个字。
但是汪三文,却在摊开卷轴的第一眼,就颇受震动地抖了抖手。
钱舒羽被吓一跳,以为路砺是写了什么大不敬的内容,才会把汪三文气得发抖,忙紧张地叫了一声师父,还颇为光火的瞪了路砾一眼。
但路砾不仅对钱舒羽的怒火视若无睹,还安抚一般的,捏了捏钱舒羽的手。
钱舒羽这会儿正经着,一点儿接受不了路砾这种近乎挑衅的破格行为,不悦的沉了脸,又在挣脱路砾的手。
结果汪三文这会儿却颇为感慨地笑了笑,只问路砾:“这字是你写的?”
钱舒羽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汪三文这突然的转变是为了什么的时候,身旁的路砾却突然又应声称是,一点儿也不让钱舒羽安生。
……
钱舒羽一个头两个大,精神紧绷到脸颊两侧的太阳穴都突出了,无比担心自己下一秒就会受路砾的牵连,被汪三文一道圣旨给撵出槐花巷,永生不得进入。
不过事实证明,钱舒羽多虑了。
汪三文在路砾话落后,只是莫名其妙地犯了老师瘾,说路砾的字还有得练,让路砺跟着他去书房,再重新给他写一遍卷轴上的字。
……
钱舒羽目送汪三文和路砺离开,百思不得其解,——路砾到底给汪三文写了什么?为什么?路砺能在一句软话都没说的情况下,就让汪三文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同时,书房里面。
汪三文在看了一遍又一遍路砾书写的《丧乱帖》以后,终于如获至宝一般,将路砾写的帖子收进了他的字画藏柜里,笑道:“我原以为,你跟你老子一样,嫌我端老资格。”
汪三文这话不好接。
进一步,需要路砾否认老子,退一步,路砾又要走回原点,白写了这幅字。
怎么讲都不够妥帖的时候,路砾选择了沉默。
不过汪三文倒对路砾的沉默很满意,兀自继续,“这几年,多亏你家老爷子体谅我,我才得了个燕城最强钉子户的名号,走哪都响当当的,狂得很呐。”
路砾笑,“您老都哪都如雷贯耳,我家老爷子是沾了您的光。”
闻言,汪三文哈哈大笑,反问路砾,“那你怎么就不想沾我的光了?”
路砾何其会装无辜,“舒羽的光也算是您的光吧?”
说起钱舒羽,汪三文的心情就没那么爽快了,瞬间变了脸,同路砾抱怨,“她现在能有什么光?我看她是留学把脑子留坏了,做的什么杂志编辑,简直是丢她老钱家和我汪万文的脸!”
汪三文实实在在的意难平。
他嫌光说嘴不够有说服力,起身,带路砾去了书房一角。
那里并排放了三个半人高的实木箱子,里面都是钱舒羽从小到大的作品。
汪三文打开中间的柜子,给路砾挑了两沓画出来,讲话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得意。
“舒羽这丫头怪得很,她的静物个个刻板,动物却个个生动。”
路砾按顺序翻看钱舒羽以前的作业。
发现汪三文在他之前,应该已经向无数人炫耀过钱舒羽。
因为,汪三文放在皮面上的两沓画,明显是他精挑细选出的,钱舒羽笔下的静物组与动物组。
静物组里,钱舒羽的作品都是静置的花草动物,如果没有旁边的动物对照组,单看也不差劲。
但旁边的动物对照组切实存在。
钱舒羽笔下,狂风暴雨下的花草,阴天闷雷里的飞鸟,海浪连绵下的树木和风雪交加里的动物,确实都像自带了放大镜功能,只一眼就能大放异彩。
汪三文嘴里钱舒羽的毛病,实打实的是钱舒羽无法忽略的天赋。
突然,路砾也觉得钱舒羽不再画画很可惜地,沉默了。
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从对拆迁的态度,再到对钱舒羽的心情,路砾都变成了汪三文很难得的知己。
面对知己,汪三文松口,“这几箱画,你若喜欢,改天来找人搬走。”
路砺听出了汪三文的画外音,劝汪三文再再考虑,“不急,这块地,暂时不会动迁。”
汪三文说看开就看开,摆手,“我不是真住象牙塔里的老古董,外面的事情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块地,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你有这份心,我把这地儿交给你也比给旁的人强,改明儿我和她师娘搬走了,你就安排人来,尽早给这儿轰了吧。”
汪三文话说得很清楚。
于是路砾没再推辞客套,只问汪三文,搬走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
“还回来干嘛?”
不过这句话落以后,汪三文坦然又介怀的笑了一声,真对路砾提出了一个要求,“家门口那颗槐花树,你得帮我安顿到新住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