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背着个包袱。一手提着剑,另一手牵着马,停在了山脚下的唯一一座驿站,驿站周围枯树成堆,杂草霜湿。
肉眼可见的四下,表面上全都是薄薄的一层冰霜。
何元生打了个喷嚏,哆嗦身体裹紧了身上厚重的棉大衣。幸好、幸好听了问路大娘的话,去成衣店买了件厚衣服,给马也裹得厚实,不然真要死在半路上了。
搓着双手哈了口气,何元生原地蹦了两下晃掉落在肩上的雪,他伸手拍了拍马背,最后一段路需要他自己往上爬,就给了银子将马托付给驿站帮忙看管了。
驿站管事热心肠,看他这样,便没忍住说:“客官这是要上山啊?”何元生点了点头,就见小老头从上到下打量他,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剑,明显是连刃都没开过的,摆手劝阻:“这青垣山陡峭,你也看到了,地处极寒,千阶梯就是个摆设,山上……”
说着他摇了摇头:“从没人上去过,小生慎重啊。”言外之意,这条荒废的、通往山峰的阶梯根本就是不通的,半崖上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鬼魅魍魉等着,目的就是为了挡擅自闯入的外来人者,而真正的路必然是常人知晓了也过不去的。
何元生将银子递过去,“拜托了。”
管事的好话说尽知道他去意已决,叹了口气,“放心放心,那匹骏马铁定给你招待好。”
全副武装,浑身上下只露出个眼睛来,何元生找了个趁手的登山拐杖,每走一步都会落下一个脚印,越往上走越艰难,积雪越厚。
松树枝桠上白茫茫一片。
何元生走了一段路,拂开藏在枯枝下的石碑上的雪,露出上面“青垣山”笔样的题字。他望着看不见尽头的斜坡,拼命地往上爬,不敢回头看,一直走一直走……
太冷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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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看着陌生但应该熟悉的木阁楼,芮钰愣了几秒,缓过神想起身,身后的拉扯刺激着她头皮一紧,倒吸口凉气。
“……醒了?”刀女不走寻常路,跳窗而入,悠闲地跳坐在窗子边缘,“我还以为喂错了药,都快要给你准备棺材了。”
她轻巧一蹦跳下来,走到床榻边上,“感觉怎么样……”手刚要碰上额头,被芮钰嫌弃地避开,她咂舌:“行吧,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真无趣,还不如昏着的时候讨人怜爱,嘴里哼哼唧唧喊疼呢。鬼女,你变了,我都要不认识你了,以前皮开肉绽,你可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怎的……”
“下山一趟,娇气不少啊,是不是……啊!”刀女张口胡说,没注意扔过来的药碗,用手臂结结实实挡下,瞬间臂上传来阵痛,可见用了力道。
刚想骂娘,就听到芮钰冷着声音质问:“你故意的?他们人呢?”
刀女以斥责的目光看她,“故意什么?你是说不给你解药?别冤枉我,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至于他们……”
“死了。”
刀女轻笑了声挑衅地说,眼睛紧盯着芮钰,细细观察。看着她原本凌厉的眼神忽然间松软下来,嗤笑了声,“骗人。”
刀女拧眉。
听她淡淡吐出,“你不敢。要是真死了,你不会明目张胆出现在我面前,因为我会弄死你的。”芮钰忍着疼,翻身下床,不再看她,自顾自穿鞋,嘴上不忘嘲讽道:“你很无聊?手上那把刀扔了吧,我看没多大用处。”
这才是她。刀女心中长叹口气,一如既往的嘴巴喂了毒似的,她懒洋洋靠在临窗的美人塌上,仿若没听见她的数落,悠散擦着刀,道:“说吧说吧,等会就没你话说的了,主子等着你呢。”
芮钰鞋穿好,拿着鞭子往出走。
强撑着利落的步伐,从微蹙的眉头能看出她在强忍伤口的痛楚,也就刀女认识她十几年了能发现,搁旁人瞧了只以为她要去找人寻仇。
“爱逞强哟爱逞强。”刀女拖着声音,扛着刀大摇大摆四处转悠。
青垣山是残月阁的盘据地,共有四大山头,一二阁归楼主直辖,三阁楼也就是她们的直属上司,人称“原姨”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表面和善实则手段毒辣,四阁楼是“妖男”,他是继任楼主身边提携,酷爱胭脂水粉,以诡异的剑法闻名。
下属看到芮钰,抱拳喊了声“鬼女”,之后推门让她进去,看来是等候已久。议事阁上首,女人黑红衣裙斜靠在塌上,旁边婢女伺候着修剪指甲,听到她单膝拜见也状若罔闻。
过了好久,芮钰一声不吭,姿势自始至终都单跪着,身体肩背挺直。半晌,上首的女人,吹了吹指甲,吩咐婢女拿铜镜来。
她下榻,每走一步裙裾潋滟,半蹲到芮钰跟前,挑起她的下巴对准铜镜里头,是张面无表情的人,又将镜子照向自己,轻嗤道:“……我老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旋转着舞姿,疯狂道:“那要死的老头说我年纪大了,是该扶持下一代的好苗子了,摆明了想劝我放弃楼主之位,凭什么?凭什么?!”
“老二死了,就剩我和妖男,他还是偏心……”原姨抚摸着眼角皱纹,问她:“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芮钰凉薄面容,不答不道。
女人扔了铜镜,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的塌上,掀裙而坐,忽而冷声道:“你也该死。自行去领罚!”
“是!”芮钰应声。
一刻钟后,挨了二十鞭的后背衣衫破烂,鲜血冒出来,芮钰重新回到议事阁求见,女人拾棋的手一顿,看着她恭敬跪首。
“……怎么,还没被打够?”
芮钰凌厉抬眸,绕回刚刚没回答的问题,倏尔冷道:“他该死。我能杀。”
短短两句话惊到侯在屋子里伺候的婢女,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死死垂下眸子甘心当个聋子,女人挥退他人,逼视她,“你再说一遍?”
芮钰下定决心,重复:“我能杀。”
“哗啦”一声,棋盘被掀翻,棋子散落满地,女人大怒:“胆大妄为!给我滚出去!”很快就有人将芮钰请出去,芮钰没反抗,顺从地离开。
她知道这个建议很动人。要想顺顺利利名正言顺地继承楼主之位,底下出个叛徒是最简单的路径,而她正合适。
生命力顽强的人适合当叛徒,这不就是妖男想拉拢她的想法么。“鬼女”这一称呼如何来,残月阁志中有记载:
山下遇女童,薄衣赤足,四五年岁,满地雪白,如狼似的眼眸得楼主欢喜,故命人捡回扔进嗜血篓似鬼;苟活至七岁,冷心冷肺不允他人靠近,特弃于斗兽场厮杀训练,浑身血迹模糊脸上抓痕斑驳,手持一鞭斩杀偌大虎兽似鬼;之后多年,接受训练考核入三阁,成为最年幼杀手,已接任务死者皆是脖颈自头掉落,头身分离死状凶残亦似鬼。
自此鬼女走到了众人面前,是楼内人心中刺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