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圆满难求,遗憾常在。”杨德明温和道:“我们追逐的一切都不一定有完美的结果,有时候,越想要得到圆满,就越容易遗憾,当你平常心地接受了遗憾,再抬头看的时候,会发现周遭的一切都是圆满的。”
鸣甜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教诲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也知道这话只是嘴巴上说得容易,真要做起来,这世间没有几人能做到。
她盯着骨灰盒上那个黑点儿看了半晌,伸手抠了抠那个黑点,边抠边说:“这东西料杂色沉,杨老头,你不会被人忽悠了吧?”
苏源易:“……”
杨德明顿时笑得直不起腰,“店家说是什么汉白玉的料,我这个就五百出头。”他指着墙角另外一个骨灰盒,好奇地问:“你的呢?”
鸣甜得意,“你可能想不到。”
“八百?”
鸣甜摇头。
“一千?”
鸣甜捧着水杯又喝一口,缓缓摇头,“低了,再往上猜一猜。”
杨德明愣道:“该不会是两千?”
鸣甜还是摇头。
杨德明猜得来了兴趣,苏源易见状便把鸣甜的骨灰盒抱过来递给他,他拿在手里上下左右看看,哎哟几声,“这料子真不错,挺贵吧?”
“还行。”鸣甜耸肩。
房外有人敲门,护士来叫杨德明,几人交谈几句就要走了,鸣甜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手指点点墙角,“我喜欢你的骨灰盒。”
苏源易和王小令:“……”
这话前后自相矛盾,杨德明正在琢磨她的言下之意,鸣甜忽然笑起来,“咱俩交换。”
杨德明步子一顿,回头看着她。
鸣甜这段时间吃得清淡,再加上情绪颓靡,心态消极悲观,瘦了许多,和第一次来就诊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模样。病号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冷色灯光打在她的眼睛下,青色阴影清晰可见,显得孤独又可怜,可她脸上的那份笑又那么真实鲜活。
杨德明便同意了,“这买卖划算。”
这天之后,鸣甜心情奇怪地好了起来,吃完饭便指挥王小令去酒店把她的画架和颜料带过来。画布还没有铺上呢,得知她该化疗了。
化疗。
这是一个不太陌生的名词,但鸣甜对化疗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过程极其痛苦,撑得住的人能坚持去上班,撑不住的人在漫长疗程里轻而易举地就起了放弃的念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苏源易安慰她,“过了这一关,关关都好过。”
王小令嘴笨,用拥抱来安慰她。
鸣甜笑了笑,没有推开这个可爱的小女生。
第一次化疗不算太难受,难受的是,连续三个月,她做了数不清次数的放疗和化疗。
左胸上的皮肤开始发红脱皮,出现溃疡,总是无缘无故地觉得疲惫,关节会无休止、不间断地疼痛,脸部、上肢和胸部在射线和药物作用下开始浮肿,脱发极其严重,一天比一天严重。
鸣甜后来已经不敢照镜子了。
每天都能从枕头上抓到一大把头发,一边庆幸自己的发量还算旺盛,一边担心再掉下去,她快变成裘千仞了,紧接着便上网买了好几顶假发。
有时候,她会痛到意识模糊。
王小令说她蜷缩在床上小声抽泣,轻声喊着妈妈。痛劲过去后,鸣甜听到这句话,脸色霎时不太好看,连连摇头,只说王小令一定是听错了。
“要不要打电话给你家人?”王小令说:“你下次再这么痛怎么办?”
鸣甜白着脸,“我咬死我自己。”
这天,杨医生把女儿带了过来。
杨意绚站在她的床前,哭得泣不成声,用力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鸣甜,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鸣甜已经痛得睁不开眼睛了,用力抬起眼皮,也只是看到一个虚影在晃动,感受到有温柔的手擦掉她眼角的泪,轻声说:“今年不能一起了,明年,明年一起过生日,好吗?”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鸣甜想说一言为定,张嘴的瞬间,眼前忽然闪过无数根扭曲变形的灰色线条,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她太痛了,太累了,听到呼吸机运作的细微声音,几道急促的呼吸声和尖锐的哭喊声……
鸣甜终于很慢地反应过来,她又产生了幻觉。
五年后,那座神山再次出现了。
大概是大脑预感到了死期将至,鸣甜流着泪,越流越厉害,耳际的所有声音渐渐远去,呼吸也骤停了。
她知道自己终于要坠落那座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