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四周门窗紧闭,暖炉里的香烟也能直直冲着屋顶而去,冯铮还是强烈地感觉到有风趁虚而入,从衣袖里吹进吹得他四肢冰凉,从领口吹进吹得他后背发凉,从他的耳朵擦过直冲头顶,吹得他头上的官帽摇摇欲坠。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倒反天罡?
冯铮生平有了想要当着众人的面抽自己两巴掌的欲望。
他才是真的倒反天罡。
有了这个认知的冯铮忽然闭上眼睛,埋怨起一齐跪下的修和县主来。要不是听信她的话,他就可以不用过来,更不用处在前进无路后退无门的境地直面他的官途危机。
“是臣及亲眷有眼不识泰山,惊扰公主尊驾,实在该死。”
罗汉床上吊着一口气的冯正平愤然起身:“大哥,你眼瞎了不成,她哪是什么公主,她就是云客渡一个低贱的说书娘子罢了。”
冯铮怒目睁眉:“你从云客渡将人带回来的?”
马老夫人也从伤心中回过神来:“是啊,你弟弟从云客渡将她带回来的,她怎么可能会是公主。”
修和县主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犯蠢。
冯铮看着笑意盈盈的荣怀姝,背后寒毛直竖,切齿痛恨:“昭平公主昨日正是在云客渡失踪的。”
公主失踪了?人还出现在冯府?倘若陛下怪罪下来,那他们这群人的脑袋岂不是保不住了?
满堂哗然,众人皆看去出身武安侯府的修和县主想要辨别真伪,殊不知修和县主早已跪在一旁。
十二位姨娘不懂要行何大礼,只知跪下。
一旁持棍的婆子和护院们顿时觉得手中的长棍烫手,忙丢在地上,也跪了下去。
马老夫人又看向冯铮,却被冯铮一扯,也跪了下去。
她阿谀谄媚,百般奉承:“原来是昭平公主,民妇将公主错认为说书娘子是以为公主才通诗书,才有此般不凡的气度。”
荣怀姝不予理会,静静等待着什么。
罗汉床上的冯正平呆若木鸡,冯铮恨他迟钝,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行礼。”
冯正平一咕噜,滚下了罗汉床。
冯铮道:“臣冯铮携亲眷叩见昭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算宽敞的静华堂,比肩叠踵跪了一屋子的人,荣怀姝想要坐到椅子上,还得一旁的姨娘们让出道来。
“马老夫人。”
马老夫人战战兢兢:“民妇在。”
荣怀姝站在为首的椅子前问道:“本宫是否可以就坐?”
马老夫人汗流浃背,懊悔嫌晚:“可以可以,公主随意。”
冯铮一手肘撞她,埋头朝她使眼色。
什么可以可以,难不成公主真要经过同意才能坐下吗?
马老夫人悔恨地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荣怀姝卓然挺立:“不需要跪下奉茶,行礼问安了吧?”
马老夫人顿首再拜:“民妇不敢。”
“那么冯二公子呢?本宫还需要一步三拜九叩吗?”
荣怀姝盈盈转身,问去直愣愣看着自己的冯正平。
冯正平没答上话。
“冯二公子可知,直视公主玉颜乃大不敬。”
荣怀姝身旁的戚缕和见冯正平直勾勾盯着荣怀姝的眼神,其中是毫不掩饰的虎视眈眈和不怀好意,忍不住出言。
修和县主暗恨他不争气,替他解释:“殿下,二爷未曾目睹过公主玉颜,许是惊慌失措才冲撞了殿下,实属无心之失。还请殿下宽宏大量,饶恕他吧。”
荣怀姝款款落座:“县主和姨娘们都起来吧。”
“多谢公主殿下。”
“先帝丧仪时,武安侯向寿昌长公主请安时曾言及修和县主,说你夫妻琴瑟和鸣,与家中婆母相亲相近,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话是对修和县主说的。
修和县主听闻此话,心下酸涩无比,将将要滴下眼泪来:“是臣女不孝,有意欺瞒母亲。”
荣怀姝语气舒缓:“武安侯就你一个女儿,一向疼你比你众位兄弟多得多,你这个县主之位还是她当年立功时向先帝求来的恩典。她若知道你在冯府受此委屈,必不会善罢甘休。”
话里话外,荣怀姝都在问她为何不将自己的处境向武安侯如实告知。
修和县主眼角渗出泪来,又觉得当着众人的面落泪实在失态,于是悄悄抹去:“臣女已然嫁进冯府,便是与冯府长久地绑在一起,休戚与共。臣女若是将家丑外扬,白白增添父亲母亲的烦恼不说,自己的脸上也是没光。何况天字出头夫为大,丈夫是个饭囊衣架,自然也是臣女不能时时规劝的过失,臣女又岂能向外张扬丈夫的不是。”
“这十二位妹妹不正是此种想法,才忍气吞声到如今的吗?”
修和县主的话,荣怀姝听着皱眉,马老夫人听着也皱眉。
这不正是平日里马老夫人的陈词滥调吗?
荣怀姝微露讥嘲:“许是本宫云英未嫁,竟不知成婚的女子要委曲求全至此。”
马老夫人心虚:“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古来皆是如此。《增广贤文》中不也说了,妻贤夫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