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心神一凛,面色不大自然地往东瑾那里看去,磕磕绊绊地说话想将他往别处引:“不......不知怎的,闻了这花香感觉有些太甜腻了。”
说着,娄华姝指向方才他们来时的湖边:“不如,我们去湖边的柳树下吹吹风罢?”
东瑾耳聪目明,自是察觉到了她突然的转变,忽而起了坏心思,看她着急的模样,就想逗逗她。
“我病气未散,不宜吹风。”他目光越过花间,想瞧清里面的弹琴之人,“这般美妙的琴声,便是不赏花,公主也不能错过。”
娄华姝见他磨磨蹭蹭不肯走,还大有往花丛深处一窥究竟的意思,忙又使了几分力气拖拽他,边艰难地走着,边咬牙道:“有什么不能错过的,这琴声今日没去听,改日也还会有的......”
她好容易将东瑾拉过来,松了口气,正要往与花丛相反之处走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落寞的声音:“今日不听,改日也会有......”
“想来就是公主知道,只要您回头,末临便一直会静静等候,才会这般有恃无恐罢......”
娄华姝脊背一僵,不想她最害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身侧的东瑾也不见了方才那轻松愉悦的逗弄之色,听着这声音,好似不知哪里扎了根刺一般,让他怎么都不舒服。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末临已经抱琴绕过一边开得正盛的芍药,衣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些许芍药气息。
娄华姝素来也是喜欢芍药的,宫中案几上也摆放过插满了芍药的瓷瓶,她身上自是也少不了那花朵的气味。
末临这般身上带了芍药气息,便好似和娄华姝也亲密无间一般,让东瑾身上的不适感愈发强烈。
见那人抱琴而来,他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末临来到娄华姝面前,先是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垂下眼睛,向她行礼道:“见过公主。”
“免......免礼。”娄华姝有些尴尬,若非他的琴声,她都险些忘了自己宫中还有这号人。
“在下许久未见公主,便自作主张来了公主喜欢且常来的地方,还情公主勿怪小人唐突。”他说起话来,还有不少的可怜意味在其中,忍不住一再做小伏低,“若打扰了二位,惹公主不喜,那小人这便离去。”
这话一说,倒控诉得娄华姝好似那对他做了什么,又始乱终弃不肯负责之人。
可她和末临从始至终都是清清白白啊!
她不过是随手将他救下,本是任他来去的,可不想他一来便怎么都不肯走了,闲来无事便在倚华宫,到她身边弹上几首曲子。
此外便一直默默住在偏殿,安分守己得好似不存在一般。
“本宫不曾不喜,你又何必将自己说得这般可怜?”听了他别扭的话,娄华姝回道,“想去哪儿去哪儿便是,若有一日想离宫了,也是一样的。”
末临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还没说什么,那看过来的眼神却比方才的控诉之意更甚。
他看了看娄华姝,又看了看东瑾,好似明白过什么一般,苦笑着低下头:“公主的言外之意,在下明白了,明日小人便自请离宫,也祝二位......早日喜结良缘。”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这话说得乱七八糟,听得娄华姝一头雾水。
“不必。”不等娄华姝发话,东瑾便先一步开了口,“我与公主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发生,你莫要误会。”
清清白白......
娄华姝有些不服气,但细想之下,好像又确实是这样。没有反驳,但心下却已经有些窒闷。
“是吗?”末临抬起眼,看了脸色有几分冷硬的东瑾一眼。
但也并未因他的话,表现出多高兴的样子。而是低了低眉,又自顾自说道:“只是听闻公子日前病了,公主同宫人们上上下下劳心劳力,都只为公子你能早日恢复。”
“而我......”
“在下前几日,也因下雨感染了风寒,却连公主的一片衣角也没见到。”他抬眼又看了娄华姝一眼,而后又很快低下头,“在下自知卑微,不敢有所奢望,却也期盼能有公主一丝垂怜。”
娄华姝:“......”
感觉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
虽说现在有些晚了,但娄华姝依旧干巴巴问道:“你也病了,怎么也不遣人同本宫说一声?”
末临摇摇头,即便是去了,也是徒增感伤罢了,又何必给自己找伤心事?
“末临别无他求,只愿公主能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便放心了。”
“今日得见公主安好,在下也别无所憾。”
娄华姝对他这滴水不漏的关心,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何这末临表现得如此贴心温柔,还像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她除却救过他一次以外,根本不曾和他有过什么过多的交集。
手臂上猝然一动,娄华姝一低头才发现东瑾已然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去,那力道不轻,好似带了怨气一般。
现下两人连衣角都难能碰到,中间的距离似是再站个人过来都绰绰有余。
娄华姝尴尬地觑了东瑾一眼,末临都这样说了,只怕她再和东瑾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而且......还又摆出了这样一副疏离模样。
她这么多天的努力都白费了。
虽是场面有几分上不来下不去的,但娄华姝还是得照顾到两人的情绪,她对着明显更委屈点的末临,安抚道:“你既然大病初愈,合该在自己的宫中好生歇着才是,出来受了凉可就不好了。”
末临没回话,只是看了看不悦的东瑾后,对娄华姝举了举手中的琴,手指抚着琴弦道:“末临别的不擅长,但弹几首凝心静气的曲子还是能的。”
“公主既然看重这位公子,可愿让在下弹上几曲,也算作聊以慰藉。”
娄华姝骑虎难下,不好拒绝拂了末临的一番好心,却也不好让他继续在这里说些什么似是而非的话,将他们的关系说得暧昧难明,让东瑾误会。
“那......东瑾,要不听一曲?”她侧头望向旁边的东瑾,只是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他现下根本不肯给予她半寸眸光。
看天看地,看花看鸟,就是不肯看她。
娄华姝小心试探道:“怎么说,也是末临一番好意?”
东瑾毕竟出身大家,也不好在人前失了礼节,像稚子一般闹脾气,无端惹人笑话,便没拒绝也没答应,算作默许。
娄华姝这才对末临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弹曲。
得了公主的示意,末临这才一撩衣摆,将琴放在附近的石桌上,指尖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泻出,婉转荡漾,似是能将碧湖上都震起圈圈涟漪。
只是就在娄华姝静下心来,想要静静欣赏他的琴音之时。末临抚琴的手忽然顿住,身子微有颤抖,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但克制了半晌,终究是没有克制住,那双抚琴的漂亮的手捂住嘴唇,又闷又重地咳嗽起来。
娄华姝见他虚弱难受,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抚:“不然你还是回去罢,一两首曲子而已,等你好转了再弹,不是更好?”
末临摇摇头,眼睛里都咳出了水泽,却还硬撑着:“不碍事,东公子......”
他眼睛瞥向东瑾那处,如愿瞧见了东瑾愈发难看的神色,忙道:“还是东公子的身子要紧,在下不过卑贱之躯,又有什么要紧的?”
“说得什么话?”娄华姝听他这样说,便恨铁不成钢地蹙起眉,正欲反驳,却见他头上簪着的琉璃簪,因他的几番动作,险些要掉在地上。
她忙伸手接住,末临见了她接住发钗,便故作惊慌道:“在下失仪,还请公主勿怪。”
娄华姝也果然不解他为何吓成这般模样,往日里她可并未因什么礼节就责罚过他,更不曾苛待于他。
“不过掉了个簪子罢了,再戴上不就是了?”
“那......”末临看了娄华姝指尖的簪子一眼,“那就劳烦公主了?”
说着,他便低眉,乖乖地要任由娄华姝戴上发簪。
他的话都衔接太紧,让娄华姝根本没有反应的机会,等她下意识按照他说的做时,耳边却传来一阵冷哼。
再抬眼,只能看到东瑾写满了不快的背影。
她一顿,赶忙提着裙角追了上去。
那两人皆如风过一般,石桌上只留下了一支还未被簪上的簪子。
末临手指一捻,眼中全无了刚才的可怜样子,气定神闲地为自己别上了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