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儿那双小皮鞋确实踩到不少碎片。细碎的玻璃渣嵌进柔软细腻的羊皮,将精致的大红色鞋底磨得面目全非。
她一进家门就将那废掉的高跟鞋直接扔在鞋柜外,然后亲自监督着秦松叙换了睡衣,按到床上躺好。
然后自己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日常捣鼓了一下护肤品和护发精油,等到再出来,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一个人躺在小被子里的秦总看起来很可怜,定过型的头发散了,碎发散到脸上,有种破碎的美感。
周雪儿趴到床边上,把秦松叙的头发捋到耳后,在昏暗的卧室里,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爱人的眉眼。
她得老实承认,其实一开始她就是看上秦松叙那张脸了,当然初见时那套霸总级救场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不过她现在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在脑子里把秦松叙的五官和她自己的叠在一起,推演宝宝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双雌试管不涉及Y染色体,所以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女孩。可是俗话又说,女儿长得像爹……
周雪儿脑子里停不下来的跑火车:双雌试管的技术过程中,会向其中一颗卵子导入一段破译基因,使其变成兼具精细胞功能的超能生殖细胞。她记得最后成功转化的秦松叙的细胞,所以硬要从生物学解释的话,秦松叙才是孩子的父亲吗?可是孩子又是秦松叙生的……
复杂的伦理问题很快烧坏了周雪儿的CPU。她苦恼地挠挠新鲜捯饬出来的高颅顶,想起一件比思考谁是爹更有意义的事。
“王妈,我放在鞋柜外面那双高跟鞋坏了,帮我处理掉吧。”周雪儿走出卧室,提醒刚准备去处理鞋子的佣人,“鞋底嵌了玻璃渣,要小心点,别割到手。”
看着佣人戴上手套防护,她放心地准备回卧室。路过下午秦松叙办公的客厅沙发,或许是触景生情,她又忽然停住,口中喃喃自语:“玻璃渣……”
“夫人,怎么了?”王妈还以为她被割伤了哪里,快步走过来。
“王妈,我问你。”周雪儿急切地拉住王妈的手,“眼镜架和眼镜片,哪个更容易碎?”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王妈一时都没听懂周雪儿在说什么。不过她家也有戴眼镜的孩子,处理过这类情况,自然答道:“当然是镜片呀。”
“那如果眼镜片已经碎成很小很小的碎片呢?”周雪儿手指捏起,比划了一个玻璃碎片的尺寸。
王妈十分自然地接话:“那镜框肯定也碎了。这年头哪里还有不防爆的镜片呢?如果镜片都碎成这样了,镜框肯定也要变形的。”
“果然是这样,我想的没错。”她思考片刻,抬头道,“我明白了,您去忙吧。”
她又坐回床边。看了看熟睡的秦松叙,用手机登录了尘封已久的□□。
集训期间,秦松叙考了班级前三才有机会发给她的那张破碎眼镜的照片,至今还静静躺在她的在线相册里。
虽然手机早已换过不知多少个,但是那张照片却因为被她赋予了重要的纪念意义,早早被保存起来。
不光是存在相册里,也在她脑子里。所以她从刚刚就在想这个问题,如今找到原件查证,果不其然:
照片背景隐约可见办公室桌椅,秦松叙用手托着眼镜盒,盒中放着支离破碎的细框眼镜。显然是终于找到拿手机的机会,就赶快将好好保管了数日的破碎眼镜带过去拍照,来满足周雪儿那小小记录癖。
只有一点很奇怪。周雪儿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个盲点,直到刚刚被玻璃渣点醒——为什么那副眼镜的镜片完全碎成小片,镜框却完好无损?
而且,那镜框很像秦松叙曾经的另一副眼镜。
当时的情况很搞笑,周末她们面对面在图书馆自习,秦松叙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低头,眼镜片就直接从镜框上掉了下来。
然后周雪儿就在图书馆里无比艰难地憋笑,而秦松叙则小声地用气音崩溃道:“我什么都没干,它自己就掉下来了!”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在她去集训的那段时间,秦松叙根本没有再弄坏多一副眼镜?而是想找一个给她发信息的理由,所以干脆伪造了一副坏掉的眼镜?
总不好平白无故毁掉正在戴的完好眼镜,但是可以把已经坏掉的拿出来,处理一下,假装成另一副。
正好还没扔掉那副掉了镜片的,于是找出一方手帕,将镜片置入其中敲碎,再倒回眼镜盒里保存起来,等一个能拿到手机的机会,却忘记再多摧残一下镜框……
这样就能解释镜框完好无损、镜片却碎成齑粉的反常情况。
如此一道精湛的推理,本应配一出情天恨海的密室谋杀,但周雪儿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她的合法妻子原来用诡计多端地吸引过她的注意。
“可是为什么?”周雪儿思索着,“七年前你没弄坏眼镜,但骗我说弄坏了;前几天你其实弄坏了,却不告诉我这件事。”
只是很小的反常。但是周雪儿反复琢磨着,就是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松叙放到枕边的半框眼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如她所愿,小小的光点从指尖冒出来,回溯物品的能力被触发了。
——那是在她出差去国外访演期间的事,地点在一方精致的小客厅里,对面是个打扮体面的女人,六十岁出头年纪,头发半黑半白。
隐约记得那是秦家的一位亲戚,秦松叙管她叫“兰奶奶”。
茶几上散乱几张纸片,写着许多字迹,有秦松叙的,也有兰奶奶的。
兰奶奶不说话,只阴沉着脸,飞快地写字。然后抬起手,狠狠给了秦松叙一巴掌。
那一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秦松叙鼻梁上的眼镜直接飞了出去,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的七零八落。
回溯也就此终止了。